胡隶等人一夜未睡,四处查看,接着又花了两日时间将缴获登记造册,这个活儿基本由张镝完成,除因为他能写会算外,主要还因他是胡隶最信任之人,自己人过手才放心。
胡隶也丝毫不得闲,清理战场、统计伤亡、审问俘虏各种事项都要处理。
本次战斗,杀贼一十二人,其中包括几名重伤者也被一刀了断。但自身伤亡也不小,死了三人,伤了七八个,其中二人重伤。这是在贼匪只顾逃跑未全力争斗的情况下,敌我伤亡竟然相当,可见兵卒战力实在堪忧,亟需整编。
胡隶本有十余艘船,其中大福船一艘,乌艚船两艘,沙船五艘,还有一些小唬船、舢板,这次俘获的又有六艘船,除一艘高丽商船,稍像样点的还有中型乌艚船一艘,鸟船一艘,余下的都是些小船。
胡隶下令将金银等值钱物品全装进大福船自己座舱,原本分寨巡逻用的两艘乌艚船则装满了粮食布帛等物,其余暂用不上的各类商货一股脑儿装上那艘高丽大商船。
凯旋回到岱山岛,自然要论功行赏,先将缴获中的铜钱取出大半,每名士卒发了五串,甲长队长多两串,临阵杀贼立功的加倍奖赏,死伤士兵也厚加抚恤,亲往慰问家属。又大宴三日,众兵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时之间全营喜气洋洋,着实快活了一阵。
同时,张镝则草拟了一份报功文书,其中三分真七分假,写的是昌国巡检司数十名巡兵在海上遇一股海贼,将士奋勇,以少胜多,击溃贼人数百,杀伤无算,并斩获首级一十二颗。除夸大战功,还多报了战损,称士卒死伤若干、沉没烧毁船只若干、损坏兵甲器械若干,请求补充兵员、增拨军器船只、发给钱粮抚恤等等。文书面面俱到,只是片字不提缴获之事。张镝写好后请司吏老朱修改,那朱存铨并未亲临现场,没什么可改的,只在文字上润『色』了一番,便往府、县衙门报送出去。
昌国这样的基层巡检司是被多层级管理的,提点刑狱司、转运、安抚使司等负责巡检的捕盗、缉私职能的考核与监督,州县长吏则负责巡检日常工作的实施。但庆元知府赵孟传还兼任沿海制置使,是本地军、政两方面的最高长官。因此胡隶的各项文书一般都直接送往庆元府,有些也附送一份到昌国县衙。
报捷文书送出后,胡隶又写了一份私信,并从缴获中挑了几支上好的高丽人参、几件精致银铜器皿、及全部的十几根紫檀木。让张镝往庆元府走一趟,送信加送礼。此外,张镝本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完成,那便是要将高丽船上大量商货卖出去。
胡隶找了二三十名老成稳重的部下,随张镝一同乘船往庆元走,岱山至庆元本也不远,绕舟山岛西行,行船一『潮』可至。下了船,先雇了马车,装上礼品往府衙去。门房听是昌国岱山岛来人,很是客气,并问胡巡检的好,可见胡隶这个大老粗却很会做人,府衙上下人缘不错。张镝自然也懂得规矩,照例给了丰厚的门包,门房欢喜的去通报,只一刻钟时间便出来说可以进后衙去拜见了。
张镝带上礼单、书信,被领到一处花园亭台之间,亭内却有二人正在弈棋,一人观战。看那上首一人身着褚『色』常服、白净面皮,更有一把美髯,有一股华贵之气。想来应当是知府赵孟传,作为皇家宗室,气质天然。另二人,一人着东坡巾,也是美髯长须,四十上下年纪。另一人戴璞头、花白胡子,年约六旬,看气度都是官身。
张镝躬身行了一礼,朗声道:“学生张镝,拜见府尊!”又面向另二人道:“见过两位先生!”
上首那人抬首看来,见一书生模样的儒雅少年立在庭中,举止得体,令人喜欢,和蔼说道:“可是岱山来的?”
“正是,昌国胡巡检托学生带来书信一封!”
“好,呈上来吧!进阁中来坐!”赵知府似乎心情不错,示意左右搬来一小凳放在下首。
张镝进阁,将书信、礼单一并呈上,再施一礼,落落大方在下首坐下。
“这胡隶,致书便好了,何必每次都送礼来!”赵知府假意责怪,打开礼单来看,会客收礼,却丝毫不避身旁二人,可见二人平日与其关系亲密。
“张镝答道,都是些土货,并不值钱,略表孝心!几根好木头,送与府上做些小玩意,一点土产,给府尊、夫人补补身体!”
赵知府微笑,拆开书信,一目十行略略看过,对张镝说道:“信中所言,几日前遭遇海贼,斩了那贼酋之首的勇士名唤张镝,可是你吗?”
“些许小事,不敢蒙府尊垂问,愿多杀贼寇,为君父分忧!”
赵知府心中欢喜,又正身问道:“看你本是文士,为何又要从军?要知读书入仕,方是正途!”
“学生并未从军,出门游学至此,因胡巡检与家父有旧,前去相会。然,虽未从军,学生却以为方今国家艰危,文武本应殊途同归,为国竭忠用命!”
赵知府微微颔首,又问:“既是游学,那你本籍何地,原在何处就学?”
“本籍婺州,原在临安太学读书。”
“莫不是上书言贾似道十大罪的婺州张砺锋?”原坐在一侧头戴东坡巾的那人忽然开口问道。
张镝一惊,他避祸东游,本不愿让人知晓他在临安之事,谁料名声传的这么快,庆元府也有人知道他。不过略一停顿,他便冷静下来,既被人叫破,不如大方承认,且看这几人态度再做主张。于是沉着颔首:“正是在下!”
“果然少年英杰!”那东坡巾起身赞叹。
“砺锋不避权贵,直言敢谏,实令吾等佩服!”赵知府与那戴璞头之人也同声应和。
张镝见坐中三人并无恶意,放下心来,站起身作揖道:“各位尊长过誉,学生年少愚鲁,令大人们见笑了!”
“不必过谦,砺锋文武全才,日后必是国家栋梁!”赵知府大笑,呼来小童上茶。又一一介绍身旁二人给张镝认识,头戴东坡巾的一位名叫袁镛,字天与,是庆元府的大名士,咸淳七年进士,官授签书平江军节度判官,因居丧未仕,在籍授徒讲学。戴璞头短须的那人姓谢名昌元,字叔敬,淳佑四年进士,寓居庆元府。这二人与知府赵孟传关系甚密,常在府中行走。
袁镛似乎对张镝青眼有加,称自己近日在西城外明州书院讲学,再三邀他前去相会,张镝答应必去聆听教诲。
根据与胡隶商定的策略,张镝又向赵知府汇报了巡检司士兵孱弱需要训练,伤残疾病需要增补,兵甲器械陈旧朽坏需要补充,海盗多发请求编练乡勇联防等事。
赵知府对拨粮拨兵含糊其辞,对编练乡勇却爽快应许,喊来书吏拟了文告,盖上大印,让张镝返程带上。事实上,张镝此来,最主要的目的已经达成。表面上,他入府送礼,是为了申报功劳而来,讨钱讨物,似乎不停的要好处。但他很清楚,十几颗贼匪脑袋的微末功劳真不足为道,要兵要物也基本不会有结果,他要的不过是能够光明正大编练兵马的一个名义而已。有了那一纸文书,昌国巡检司便可以着手裁汰老弱、拣练精兵,再以整编乡勇的名义招一批新兵。
同时,对赵知府而言,兵甲粮食是实实在在的,他自可以拖着甚至不给。而所谓编练士兵,若无粮饷,则只是一句空话。他收了礼,乐的顺水推舟,允许胡隶自己去做。
双方各取所需,相谈甚欢,满意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