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千多年来,每一代的襄族嫡子身上承接着各种不同的世咒,但每一次都有惊无险地要么想法子避开了,要么化解了。
可这一次,轮到他的时候,却再无那般幸运。
从他出生后,刚记事不久,襄族中便有高人夜观星象,推演八卦,算出了六百年后的襄族嫡子身上将承接“生以灭族”的世咒。
生以灭族,这意味着该名嫡子出生的宿命便是让襄氏一族灭亡。
这一次,再无人能化解这个世咒。
“不如用一铤而走险之法,将整个世咒连根拔起,彻底断绝,如此一来,这个灭族之咒便不足为惧了。”那位高人提出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破不了灭族之咒,便索性斩断延续两千多年的世咒。
“血祭施咒者始祖厉鬼!”
要彻底破解一种咒术,必须以施咒者的骨血为祭品来祭阵,始祖厉鬼已死,那便再创造一个继承了始祖厉鬼之血的新生鬼。
身为族长嫡次子的赋雪,被选定来种植该新生鬼。
而选定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世咒本身。
他已知自己身为赋雪,背负的世咒是“永生”。
永生咒的中咒者神魂永不灭,待每一世肉体死去后,神魂会自动不断轮回到下一代的襄族嫡子身上,在寿命上与鬼怪无异。
而在六百多年后,当他的神魂轮到襄族嫡子襄玉身上时,正是这个襄玉,背负了“生以灭族”的世咒。
与其六百多年后,眼睁睁地看着身为襄玉的自己毁灭掉自己的家族,不如从现在开始未雨绸缪,扛起拯救家族、破解世咒的责任。
这,便是他种植和豢养月篱的初衷。
从思绪中抽离,赋雪睫毛微颤,身形动了动,鸦青色的长发随着夜风微微在肩膀一侧摆动着。
远处篱花树下,月篱正蹲身于前,用小铁铲在先前已经被挖出了一大堆的新鲜泥土的一个坑上继续挖着。
很快她便挖出了一个酒坛子。
月篱欢快地站起身,单手拎着酒坛子来回荡悠,朝赋雪和狸奴欢喜地笑着,她的红色裙裳飞扬如簇燃的火焰,一对鹿眸中闪烁着璀璨霞光,看得赋雪身体里又翻滚起一阵燥热。
眠篱抱着一坛子酒摇摇晃晃地走近,在赋雪身旁坐下,揭开酒盖子,一股篱花酒的清香气瞬间扑鼻而来。
每年中元节前后几日,篱落斋内总有喝篱花酒这个不成文的规定。
喝完后,赋雪、月篱和狸奴主仆三人又要为来年的中元节酿造新的篱花酒水,一起埋在篱花树下。
月篱将打开盖子的酒坛子越过桌面,直接交递到对面的狸奴跟前。
“狸奴,温酒!”月篱有些醉态地说道。
她抽回手的时候,身形不稳,直直地朝内侧赋雪所在的位置倒去,赋雪连忙伸手接住她,然后将她靠扶在身后的石柱子上。
收回手时,他端起酒杯小酌一口,鼻间多了一股篱花的酒香气,正从刚才他扶住月篱的几根指尖徐徐传来。
架在火炉上的酒沸了,白气沿着炉口喷出。
一旁负责温酒的狸奴早已因醉酒倒地昏睡过去,鼾声混合着炉上酒盅中的沸水奔腾声,在院子里这一角落回响着。
赋雪将身前的一缕鸦青色长发挑至肩后,起身将炉上的酒盅端到跟前,给自己的酒杯里盛满,然后端起来循循品尝。
身侧响起轻细而绵长的呼吸声,赋雪侧头看去,月篱已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轻摇了下头,收回视线,继续独自酌饮。
夜风瑟瑟而起,前方的篱花树随风微微摇曳,莹白色的硕大树冠响起飒飒晃动声,无数篱花花瓣随风而落,或没入树下尘土,或飞舞着朝各处散播而去。
睡梦中的月篱身子微动,接着缓缓滑倒在地上。
有两三片莹白的花瓣缓缓飘落而至,停在她的眉眼和高挺小巧的鼻子之间,许是弄得她有些痒了,月篱眉头轻蹙了下,脸还来回微微晃动一二。
赋雪发出一声轻笑,不由伸手要将那几片花瓣拿掉。
当他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刚靠近花瓣的一瞬,又一阵风起,花瓣飞走。
指尖还未来得及撤离,蓦地触及到了一抹淡淡的温热。
赋雪身形一动不动,目光静静地凝视着眼前陷入酣睡中的尤物。
悬挂在屋梁上的铜铃发出丁丁当当的清脆响声,篱花树依然在轻慢地逶迤摇曳,炉火已渐熄,温好的酒已凉下来。
唇齿间的触感,软滑而温润。
因鬼使神差而起,赋雪此时俯身以双唇贴合在平躺着正酣睡过去的月篱的两片红润唇瓣上。
两人气息相交,篱花的清香酒气充盈其中。
赋雪感觉自己更醉了。
一声低叹自他的唇边传出。
“迷书。”赋雪坐起身来,强迫自己抽离其间。
一道白光闪现而出,身着紫衣的一名隐士阶慑鬼师转眼已站立在赋雪跟前,他躬身沉声应道:“公子有何吩咐?”
“胤安内的篱花花期,我想送予她,你可能帮我达成?”
迷书丝毫没有半分迟疑,立即回道:“属下定完成公子之命!”
迷书说完,便拿出自己的长笛,放入唇边吹奏起来。
笛声清脆,婉转四散,无数音符从篱落斋飘飞而出,钻入无数篱花树所在之地。
一夜之间,整个胤安内的篱花尽数凋落枯败,一个个篱花花灵攀附着笛音,纷纷被载回到篱落斋,锁入熟睡中的月篱体内。
“这姑且算是我给你的另一样及笄礼物吧。”赋雪倚靠着石柱而坐,手指缓缓抚过躺在他面前的眠篱额心处的篱花鬼侍纹,喃喃道。
面前之人,像是听到了他的说话声一般,突然睁开双眼,目光直直地望向盈满如水温柔的赋雪的双眼。
月篱心头突地一悸,一双清透乌亮的鹿眸中蓦地闪现出两抹血光。
是血色鬼眸!
……
紧闭的一双鹿眸蓦地睁开,躺在床上的眠篱惊醒过来。
她伸手碰了碰双眼处,才回过神来自己是在梦里。
尽管已入黄昏,天色却依旧大亮着。
不知不觉,眠篱来到了篱落院紧闭的大门前。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用力推开扇门,走了进去。
散发着莹白光泽高耸孤立于院中的篱花树,亦如无数次在意识或梦中所见的那般,枝繁叶茂,簇密花浓,摇曳生姿。
眠篱站在树下,仰望着晃动的团团白锦,不解为何这棵篱花树会终年花开不败?
莫非,是失忆前的自己催动了体内的篱花花期,注入到了该篱花树内?
可是,就算被注入了花期,也不可能常开不枯。
到底是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