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眠篱看着只剩下一短截光秃秃茎干的夜明花,眼中满是遗憾。
襄玉将因离了花茎已缩成一团形如夜明珠的夜明花递到眠篱跟前,淡淡道:“拿去。”
眠篱愣住。
给我的?
次日,当眠篱睁开双眼,入目的那株被她昨天夜里养在装了水的瓷瓶中的夜明花已经枯萎死去了。
暴殄天物。
这四个字,在眠篱随襄玉的马车,跟着氏族大队伍返回胤安途中,不停在脑中浮现。
若是三皇子知道此事,定会痛心疾首一番吧。
眠篱这般想道。
巳时时分,黑楠木马车回到了襄府门前。
襄玉被狸奴和眠篱伺候着下了马车,回到玉扰院。
之后,襄玉便因昨天夜里睡得不太好,便上床补眠,狸奴在外间伺候,让眠篱先回自己房中。
眠篱心里一阵窃喜,她昨夜也未睡好,现在刚好可以回去也补个觉,于是赶紧朝西侧自己的卧房中走去。
而此时的仇府之中,刚抵家不久的仇凌霜和仇云若兄妹二人却正在生着彼此的闷气。
仇凌霜在外行走,给人的印象总是孤傲高冷。
但当他回归到仇府,性格却全然不同。
在父亲仇族族长仇满千面前,他是一个孝顺懂事,成才且堪当大任的好儿子。
在庶妹仇云若眼中,尽管有些时候处事不近人情,却也是一个素来疼爱她,从不因嫡庶之分而对她区别待之的好大哥。
也因为如此,仇云若才敢任性地跟仇凌霜赌气至今。
仇府仇凌霜的院落内,刚沐浴完的仇凌霜身着一件宽袖紫袍,缓缓而出,刚洗去了回程途中一身的疲惫,他此时觉得身心舒畅。
来到院前石桌上,仇凌霜喝了一小口酒。
一片青黄半参的落叶在半空中沉沉浮浮,最后停在他放在石桌上的手背之上。
树叶随风轻轻来回跳动,仿佛美妙跳动的音符。
风雅知音。
仇凌霜心头蓦地泛起一道雅兴。
他当即唤来小厮,将放在屋内的古筝搬到石桌上,又令宫、商、角、徵、羽五名鬼侍化出另外几类乐器,与他合奏几曲。
仇凌霜的这种吩咐,五名鬼侍早已能娴熟应对,当即五人便化出琴、鼓、笛、箫、笙,配合仇凌霜的筝音。
筝起,鼓至,笛箫响,笙和。
悠扬中透着惬意的合奏乐曲在院内一方天地响起,曲音缓缓流淌而出,美妙的音符如同新出鸟巢的幼鸟,插着翅膀愉悦而充满好奇地飞窜至仇府各处。
倚站在窗边的仇云若,手里拿着好不容易从仇凌霜手中抢回来的那封殷恒的诉请信,正陷入沉思。
那封信件此时被铺展开,字里行间已经被仇云若阅读了无数遍。
一阵风吹来,载着仇凌霜院子里传出的合奏乐音,徐徐飘入的仇云若的耳中,仇云若回过神来,望向外面树枝上几只叽叽喳喳叫得正欢的鸟,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
鸟音回转,蝉音肆意,蛙声一片,银铃般的笑声更是愉悦欢快。
夜空繁星点点,在一张黑幕上蔓延点缀出漫天星河,月上树梢,清辉之下的篱落斋的一方院落内,一身红衣的月篱笑得前仰后合。
兼顾着斟酒焚香的狸奴刚又讲了一个笑话,逗得眼前的少女笑得快停不下来了,她面色泛着红晕,眼神带着几分迷离,每次张口大笑,便会哈出口中的一阵酒香气,撩动得身侧一身白玉色的赋雪身形微僵。
月篱、赋雪和狸奴搭着一个四方形的小桌子,靠着院子廊庑处而坐,赏月听蝉,饮酒畅谈。
一般的日子,篱落斋是不会有这般放纵肆意的情景出现。
只因今夜是个十分特别的日子。
明日便是中元节,是月篱的又一个生辰,还是月篱及笄之日。
今夜是得了赋雪特许,他们才能围坐于院前,放开平日的诸多顾忌,一起席地而坐,饮酒庆贺。
庆贺月篱即将到来的生辰和及笄日,也庆贺月篱字御之术修炼到了能驱使十个字御的登峰造极之境。
一旁的炉火烧得极旺,炉上的篱花纹瓷盅里温着的篱花酒已经空了。
月篱恍惚地站起身,摇摇摆摆地跳下院子与廊庑间隔着的一道石阶,朝那棵正发着莹白光泽的硕大篱花树走去。
她步伐走得极不稳,身子歪歪斜斜,仿佛随时要倒下,但身形窈窕,腰身若蛇,一身红衣风华万千,潦倒的醉态走步,怎么看都只觉是一幅移动着的美画,无论什么角度,都无处不充斥着美感。
眼中已染上一层醉意的赋雪倚靠在身后的石柱上,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前方踉跄前行的红色身影,喉头微微滚动了下。
他似是又有些馋她的身子了。
把她从鬼田里种植出来,然后豢养到了即将成年的今夜,眼看着她一日日容貌和身体的发育和变化……
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刚及冠不久,心火正旺的男人,面对如此美色,说不动心,无动于衷,怎么可能?
他又不是柳下惠!
有时他会有一股冲动,想直接将她拖入自己的房中,一品甘甜。
他是她的主人,主人要想得了一个鬼侍的身子,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这在氏族之中,极其普遍又寻常。
可他还是一次次地在忍耐,即使在面对她无数次无意识地撩拨之下,他都强迫自己忍耐下来。
他不懂自己为何要忍耐。
这么一件小事,其他豢养鬼侍的氏族做下来,格外轻松,可为何到了他这里,就这般地难。
长期的忍耐,让他那颗对她觊觎的心逐渐冷却下来。
终于有一天,他找到原因了。
与月篱和狸奴生活在此悠闲恬静的时光,几乎让他忘记了他留在此处的初衷。
她不光是他的鬼侍,还是一个在将来会被用来破解困扰了他襄氏一族两千年多年的世咒的祭品。
她,是他豢养的祭品。
与祭品不能有男女情爱上的任何纠葛,不然就会前功尽弃。
他与月篱之间的宿命,从他用雾濯和篱落簪将她种植出来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