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稻脚下刚要迈出,却又是一滞,心头莫名地一虚。
委屈瞬间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愧疚自责。
这次任务,她还未完成。
又或许,在一切了然于胸的公子心中,已然完成,认为她已是失败了。
毕竟他们弄丢了舞姬。
阿稻最终还是小步小步地蹭到了襄玉跟前。
她双膝跪倒在地,恭敬地伏地叩拜道:“奴参见公子。”
头顶上方一片缄默,只听到近前方向传来端茶声,揭茶盖声,品茶声,衣料与桌案之间的摩擦声……
最后,是茶杯放置声。
熟悉的淡茶香随着襄玉优雅的动作,一阵阵轻盈扑鼻而来。
阿稻叩拜于脚下,竟恍惚生出一种隔世之感,可他们明明不过几日未见。
“抬起头来。”头顶终于再次响起襄玉的声音。
声音静谧若幽兰,让原本紧张繁复的心绪莫名地舒缓些许。
阿稻听话地抬起头,望向襄玉。
依然是那双让阿稻既觉熟悉又觉陌生的墨色双眸。幽深的眸瞳之中,依然弥漫着薄薄的一层如烟似雾之物。
但却又有些不同,其中多了几分别有深意的审视。
襄玉的目光,此时正流连于阿稻这张已生出明显变化的脸上。
她的身体更显丰腴了,皮肤更白了,头发也更长了,原本就灵活的双眼已生出勾人魂魄之态,周身的气息纯净与艳媚并存。
微风吹拂一身红裳,缎衫轻袖飘动蔓绕,顿若稍纵即逝抓握不住的烟霞。
犹如一道现世之兆,昭示着她体内蕴藏的最后一道更惊心动魄的张扬之美,即将到来。
此般模样和气韵,俨然已能看到六百多年前的那道影子。
襄玉眼中划过一道满意之色,嘴角懒懒地勾起一抹笑意,吐出两字:“不错。”
阿稻愕然,什么不错?
“更好看了。”襄玉又道。
阿稻一呆。
公子竟……竟破天荒地在夸自己的长相?!
不是应该质询责难她的无用么?
“公子,”阿稻吞了口口水,决定自觉主动一点,“奴弄丢了舞姬,害她被他人劫走,如今自身又深陷此幻阵之中不得出,实是无用,请公子责罚!”
襄玉那头默了默:“此事,便到此为止,你们无需再管。”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面露诧异。
舞姬失踪牵涉到胤安众贵人以及阿稻等人的生死,襄玉可以不在乎众贵人,却不能不在乎阿稻这个对襄族来说极其重要的祭品。
襄玉既能说出此话,自是已有打算。
而这个打算,明显是在为阿稻和秦霜未能完成任务而收拾残局。
襄玉知晓他们所发生的一切事,也应是算到了他们无法成功带回舞姬。
阿稻和秦霜两人的心情尤其有些微妙。
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自责惭愧,亦或是失落。
失落于襄玉的接替动作之下,隐含的对他们的否定的意义。
狸奴将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他适时地转移开话题,笑眯眯地对阿稻道:“你送来黄木信后,公子便启程前来为你解围。”
阿稻一怔,此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离黄木信发出还不到一日,公子怎会来的这般快?
只听狸奴又道:“凭月如的脚力,从胤安到晋谷,只需半日不到,月如将公子与我送至此处后便离去了,我们抵达之时,你们已入幻阵。”
阿稻吃惊地嘴巴一张一翕。
之前老鬼说过,月如是鬼界脚力第一快,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第一脚力跟第二脚力的老鬼之间的差距竟如此之大。
要知道,这些时日老鬼马不停蹄地在胤安与晋谷之间赶路,单程都至少要整整五日!
就在阿稻还未曾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之际,襄玉已抬手示意叩拜行礼的众人起身。
他依旧端坐于古琴之前,左手微撩起广袖,右手端起茶杯放入唇边,浅浅啄起茶来。
下首处,阿稻等人站于两侧,唯独那名黑衣少年,依然保持着叩拜于地的姿势。
襄玉对其视若未见,低埋着头,轻轻吹了吹浮在茶水面上的一片舒展开的茶叶,又小饮一口,这才放下茶盏。
他缓缓起身,朝众人走近,狸奴不远不近地跟在襄玉身后。
近前处,襄玉的视线在昏睡过去的秦霜身上停留了片刻,这才看向那名几乎全身趴在地上,以极其虔诚卑微之姿拜于自己面前的黑衣少年。
阿稻的视线也在那少年身上,她不禁想起自己初见襄玉时的情形,那时自己也如他现在这般,震慑于襄玉强大的畏惧之力,无法动弹半分。
“你准备去何处?”襄玉开口问道。
那叩拜在地的身影微微一动。
刚才黑衣少年给阿稻一行人引路的情形,襄玉显然是看到了。
黑衣少年与阿稻等人从见面到现在,不曾说过一句话,此时,终于开了口。
“回贵人,是这木鱼幻阵中唯一的安全之地,小人的居住之处。”声音透着稳沉,与他年龄极其不相符。
黑衣少年并不知晓襄玉的身份,却也能因他身上透出的尊贵之气猜出一两分。
襄玉墨色的双眸定了定,淡淡道:“带路吧。”
黑衣少年领命,带着众人顺着方才的路线,继续前行,一盏茶的时间,便抵达目的地。
此处与众人所想象的颇有些出入。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臭气熏天,其中混合着浓浓腐尸的气息。
四下荒凉一片,无处不透着阴森死气,乱草丛生,包坟堆垒,尸骨遍地,几只乌鸦扑扇着翅膀,徘徊着四处啄食各类腐物。
景象实与乱葬岗无异。
这就是黑衣少年口中的居住之地?
众人表情各异。
恭兮月害怕的同时不忘嫌弃地紧捂住口鼻,脚下还时不时地踢开周围分不清是什么的脏东西。
老鬼疑惑中带着警惕地四下观察着。
哞哞则被臭气薰得直翻白眼。
阿稻脸上稍显异色,但转眼便恢复如常。
她是从苦寒之地西部鬼田乡雾城出来的,此地于她而言,自是算不得什么。
只是……
阿稻有些担忧地看向侧前方的襄玉。
公子金玉之身,一直养尊处优,对任何所用之物极其讲究挑剔,大到奢华出行的人员配备,小到一个杯盏的瓷釉色泽。
此处他定是无法适应。
只是,令她诧异的是,她并未从襄玉脸上看到半分她以为的不适。
他甚至无丝毫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