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稻和老鬼双目中迸射出凛冽的寒光,他二人同时挺身而出,将其他人挡在身后。
两人正要再出招,却阴风乍起。
半空中,无数张黄色符纸飘飞而至,让众人置身于一片符海之间。
阿稻顺手抓握住一张飘到面前的黄符,略一琢磨上面所画的符文,不太确定道:“这符,看着不像慑鬼所用……”
老鬼:“始祖大人说得没错,这符文确是非能用以慑鬼!”
人鬼皆知,用符纸者,天地间唯慑鬼师也。
慑鬼师的法力来自人气,鬼怪的法力来自鬼气。
人需以法器将人气先行导入,再转化为法术,而鬼怪则无需法器,可直接将鬼气转化为法术输出。
符纸,便是人类创造的慑鬼法器之一。
此符既非用以慑鬼,那用处为何?
又是何人所持?
阿稻和老鬼正疑惑间,却见一身着黑色布衣,乱发披及双肩处的少年,在满天飞舞的黄符纸中,缓缓迈步走来。
他周身带着人气,自不是如鬼童那般的幻境衍生之物。
他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只是,阿稻和老鬼从他的人气之中,察觉不到丝毫的畏惧之力。
那他的身份,只能是人类和鬼怪生出的混血子了。
阿稻飞快地瞥了一眼一旁的鬼童们,将他们脸上的疑窦之色收入眼底。
这黑衣少年与它们应该不是一伙的。
那黑衣少年走到不近不远的位置,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神情冷漠,伸出左手的两根指头轻轻夹住漂浮在半空中的一张黄符,右手变出一把专门用作篆刻碑文的刻刀。
刀身略粗宽,长度等同半截木筷,刀尖锋利呈三角形。
少年手捏着刻刀,割手取血,以刀尖蘸之,在黄符上飞快地添了几笔。
完成符文后,少年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符纸,嘴里默念出一串术文。
几乎是顷刻之间,鬼童喜儿的身体开始自动消弭。
在发出一长串连续的惊慌叫声后,它的身体便彻底消失于众人眼前。
在场之人,见到这副场景,面上无不色变。
没有任何身体接触,没有任何法斗,仅凭一张符纸,眨眼的功夫,便能轻描淡写、不动声色地扼杀一名对手。
这少年的法术,极其骇人!
鬼童们自知不是他的对手,纷纷闪身消失,终于未再回来。
阿稻一行人却并未因它们的离去而放松警惕。
走了鬼童,却在这一方幻阵中凭空出现了一个更加厉害的混血子。
“你可是外来入阵之人?为何要帮我们?”阿稻盯着黑衣少年,冷声问道。
黑衣少年看向阿稻,对她一番打量,视线又快速扫过其他人,最后停在靠着哞哞昏睡的秦霜身上。
他不发一言,再次看了眼阿稻,然后转身朝前方走去。
走远几步,见他们未跟上来,便停下来,回头静静地望着他们。
眼中,缓缓释出一抹极淡的善意。
“难道是让咱们跟他走?”恭兮月小声问其他人。
老鬼也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阿稻。
阿稻稍作思索,便对几人道:“跟他走。”
这段时日下来,阿稻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为队伍的领头者,所以她这句话一出,大家毫无半分质疑,二话不说便搀扶着秦霜跟了上去。
双方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突闻左侧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扬古朴的琴声。
阿稻心里“咯噔”一声,疑心是否自己魔怔了,只因这琴声太过熟悉,跟公子平日所奏几乎无二。
大家不由停下脚步,视线纷纷朝那琴声寻去。
一名身着白玉色道袍,头戴玉冠的绝色少年,正盘腿坐在一架古琴前,身侧茶炉的急须之上,正煮着茶,有徐徐水气冒出。
白衣少年手法熟稔地拨动着琴弦,神色专注悠闲,带着与生俱来、睥睨天下的高傲,周身萦绕着清冷矜贵又如谪仙般的绝世风华之气。
明明身处荒野之地,但他一身的气度,却瞬间如置身清幽华庭。
此白衣少年,正是襄玉。
如此熟悉的画面,让阿稻这些时日以来,每到夜深人静时,会忍不住怀念的画面,此刻竟然就在自己眼前发生了。
她犹自一脸难以置信地伸手揉了揉眼睛,唯恐看错了。
待眼睛都快揉红了,襄玉依然在目。
她依然无法相信公子会亲自前来,心中又不禁道,难道是阵法里生出的幻象,故意用来迷惑她内心,好让她放松戒备的?
身侧突然一阵疾风抵近,阿稻心上一惊,立刻化出数根银针,朝那疾风之处飞射过去。
那道疾风在被银针射中前,朝侧旁一倾,阿稻身侧的急迫之感顿消。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那处传出:“你的驭字之术有了精进,看来此番晋谷一行不算白走,不枉费公子的苦心安排。”
一瞬之间,阿稻惊喜不已,她急忙看向说话之人,果然如她所想,一脸笑眯眯的狸奴正缓缓现身。
他依旧如往常般,身穿祥云纹白玉色广袖衫,腰扣黑布绸带,白袜素履,手提一盏白玉羊角灯。
周身不可忽视的强大鬼气,不是幻化之象,是真的狸奴鬼侍!
阿稻眼眶一热,视线蓦地被一层状似白雾之物遮盖住,变得模糊起来。
这一路走来,她虽不至于孤身奋战,却也一直提心吊胆,步步小心地前行着,生怕公子交给自己的首次任务会失败。
如今身陷阵法,被困其中不得出,眼看着预死咒发作时间将至,心中已是焦急如焚。
她先前虽给公子发出了求救黄木信,可她能想到的至多也只是公子回以一信。
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公子竟会自前来。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忽见熟悉之人,还是给予自己庇佑之人,紧绷在阿稻心头的那一根弦,竟神奇地瞬间自动松弛下来。
不知何时,已有一种强烈的信念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只要有公子在,任何困难便都不再是困难。
一股心酸委屈自她心头忽然冒出,眼泪跟着便涌了出来。
倒像是一只离家许久,忽见主人的猫咪。
狸奴看了一眼红了鼻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阿稻,笑眯眯地转身看向不远处依然坐在古琴旁的襄玉。
襄玉收了琴音,身子朝紧挨着身侧的一棵大树靠去,然后才望向阿稻,漫不经心地道:“过来。”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幽雅。
轻若几滴玉泉,击打在阿稻的心间,迸溅出细微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