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之下，那灿烂的霞光喷吐出来，在阳光之下犹如一缕缕金线交织成一片云霞。
每时每刻，那云霞都在扭曲，形似文字的云箓不断变换着。
除了申豹和姜尚，还有许多修士都在青崖下打坐。
他们早观崖壁上的仙人舞剑，参悟剑道，晚观云蒸霞蔚，灿烂绚丽，内藏某种玄妙至极的道法。
河东裴家的裴二柯曾以天星法眼，观看过这一片云霞。
他参悟十余处福地之中云气集为文字的异相。
似乎勘破了某些秘密！
举手投足间演化大法，打出一片火云金霞，蕴藏凝练捶锻到了极致的火力。
稍稍沾染，便可将金铁都消尽，寻常修士碰到了更是尸骨无存。
最后裴二柯留下话来：“这片云霞之中蕴藏着一门极为强横的火法，可以将真火种子凝练成霞光，增添一丝阴阳如意的变化，爆裂可以焚尽一切，温柔可以丝毫不泄，乃是一门极高的传承。”
“可惜我的天星法眼只能得其三分精妙，若是王家的王戎在此，当能再窥三分！”
“这些云霞皆是道门中的精妙传承，可惜云箓变幻莫测，稍纵即逝，福地之中星辰乃是幻化，无法依此推算，破解那云箓之秘……”
这些修士有许多出身世家，便是道门最为晦涩的符书文字——云箓，他们亦有所学。
不少人铺陈宣纸，在这里观望云霞，看清那个字就挥毫将其记下。
如此拼凑了几篇残书，日日参悟，甚至还有人相互交换，想要破解其中的秘密。
申豹看着姜尚在那里出神。
他自己看着那片云霞只是头疼，于是便悄悄离去，在周围的修士中厮混。
他嘴颇为讨巧，主动去寻了周围几个并非出身世家的修士攀谈，很快就结为好友。
甚至将那几个出身散修的修士汇集起来，相互交换所悟的法诀，合力破解其中的奥秘。
敢留下来参悟道门云箓的，至少在散修之中乃是见识不凡，精于文法之辈。
申豹自己不通此道。
但他颇有急智，每每与人交流的时候，硬是记下了许多其他人的领悟，如此用这个的领悟应对那个，用那个的领悟回应这个。
倒也无人能拆穿他！
将众人纠集起来之后，更是将那些人的领悟贯通，反而成了这些人中对这片云霞参悟最深的一个！
待到夜里，云霞被收入青崖之中，申豹才捧着一张玉纸笑嘻嘻的走来，对地上吐纳打坐的姜尚道：“看！小爷我初试手段，便将这里的人参悟的文字凑齐了三分。”
“可惜那些世家看不起我，自有一套圈子交流，不然我一天就能将所有人手上记下的云箓凑个七七八八……”
说罢他小声道：“我今日已经试探出那世家之中，有一个出身博陵崔氏的崔络，颇有野心，俨然已经看中了我结交这些散修的手腕。”
“可以从他这里突破，拿到世家那边的研究！”
说着他将那玉纸铺在地上，指着上面数十歪歪扭扭，宛若云气升起的文字道：“怎么样，对你有用吗？”
“这纸都是崔家所制的玉心符纸，乃是书写上品符箓才用得上的，寻常纸张都未必能烙下云箓的全部感悟……”
姜尚低头看了一眼，随即便闭目与自己心中参悟的那模模糊糊一团云气验证。
无奈摇了摇头：“他们走的是文法一路，我走的是丹法一路，大家所悟的方向不同，却是难以对应。”
“丹法？”
申豹道：“你别炼丹炼昏头了！这般文法入手，乃是历代修士参悟自然道法的正道。”
姜尚点了点头：“天地精神演化大道真纹，云霞已成云箓，龙凤鳞羽亦有龙章凤篆，还有有龟纹鸟篆、虫书蚀文，甚至最为玄奇的蝌蚪天书，据说要上映星辰才能参悟……文法自是领悟天地大道的正道！”
“但这正道却不一定适合每一个人！”
“甄师留下的道书之中，有炼丹之道，他十年烧火，三年修成灵目法术，才能观察火色，通晓火候。再有十年拣药，苦读丹书，其间炼开鼻窍，能分辨药性，再试以药性简单的灵药炼丹。”
“如此破道经数百卷，药性熟知于胸……才能从丹炉散发的药香中察觉药性变化。最后炼开舌窍，能品味丹药中灵药火候缺憾，不断调整。”
“再三十年之后，才堪堪入了丹道的正途！”
“但遇上钱晨前辈，却连人家炼的丹药是什么都看不懂，韦家那位大公子临死前还在痛骂甄师耽误了他。”
“我修甄师留下的丹书入门之后，最初十年不敢稍稍分心于外，直到我觉得贯通了甄师所领悟的所有丹书，才敢去追逐钱晨前辈留下的丹道……”
“那十年，我天天往韦家跑，做了他家的供奉丹师。”
“你以为我被韦家收成了走狗，但实则我一直在寻找钱晨前辈的丹道遗留。”
“那一日石舫苑成丹的前后，我寻了韦家无数仆人去问，打探过韦家药库那些莫名被掏空药性的灵药名单。甚至亲眼见过那被盗取一空，只剩下空壳的灵药遗骸，如此还是惊动韦家的家主韦乐成。”
“但他却没有计较，反而将韦家收集的那一卷《石舫丹书》的残篇交给了我。”
“如此得了《石舫丹书》，再加上甄师临终之前，书写下的《三尸笔记》，我这才窥探到了昔年钱晨前辈炼丹的一分精妙之处。”
“所谓‘我炼丹时：阴世百鬼，盗而献药；草木之精，虫蛀而得！”
“六丁扫洒，六甲扇风；五毒为神，坐镇炉上。五仙装炭，太上下观。天精下探……”
“甄师以身试药，才在临死之前感悟人身三尸百虫盗取大药生机的秘密，窥探到了内丹道的一角。”
“而韦家先察觉了百鬼盗药之秘，又有韦家城隍最后送来的一卷笔记，才稍稍摸到了钱晨前辈炼丹的一点皮毛。”
“最后，我历经二十年，终于整理完成《石舫丹书》！”
“不敢说能得钱晨前辈驱使百鬼盗药，用人体三尸百虫炼丹的一分精髓。”
“但也终于丹道入门！”
“丹道之始，与甄师所言不差，在于望气！只不过甄师只会看火色，闻丹气，尝丹味，我历经数百炉丹药的打磨，才终于将五感一通，明悟了望气之道，眼中不再有火色，药性，丹气，而只有元炁。”
“这才终于步入甄师一辈子都无法踏入的元炁丹道。”
“而元炁丹道的下一步——感应，则是融汇通神之妙，所谓精神便是元炁孕化的一股精神！”
“感应元炁，融汇精神，才能将自身的三尸百虫一一用灵丹点化为神。”
“在炼丹之时不但操纵火力，更是直接以自身精神干涉元炁化合，炼制元炁之丹。”
“如今虽然距离钱晨前辈感应天地精神，召唤百鬼盗药，差的太远。”
“但也算是已经入了门。”
“至于更进一步的感应他人体内三尸百虫，采之炼丹，已经几近神迹。”
“我与其他丹师交流之时尝试提过，人人都言我道听途说，这等丹术便是仙人下界只怕也未能有……”
“至于更进一步，六丁扫洒，六甲扇风；乃是神道丹术。”
“甄师也有粗通，但要真正成就，非得正经拜入道门，授箓得道职不可。”
“五毒为神，坐镇炉上；是丹炉内的功夫，讲究丹炉如天地，以五行镇之，我距此还差不少。五仙装炭，太上下观；则是丹道正经盗取天地造化的大秘，除非我丹成一品，否则定然难成造化之秘。”
“最后的天精下探，则是真正的金丹大道，玄妙无穷，我如今参悟得一点皮毛都难，却是难以言说了。”
“所以这一句：我炼丹时，阴世百鬼，盗而献药；草木之精，虫蛀而得！”
“六丁扫洒，六甲扇风；五毒为神，坐镇炉上。五仙装炭，太上下观。天精下探……”
“乃是《石舫丹书》的总纲！”
“任意一句，都蕴含丹道的无上至理。”
“这等言语，我是一字一句都不会轻易跟别人说的，也就是你，才能从我这里听得了真正的丹道真传！”
姜尚笑道。
申豹久久出神，此刻才恍然道：“难怪我丹法头十年还能和你比一比，后面你突飞猛进，让我自家以为我天资太差，心灰意冷的放弃了！原来你找到了真正的真传！”
“你……”
他指着好友，拍着大腿，懊恼道：“你藏得真深啊！”
姜尚摇头道：“小豹子，你比我悟性更高，更聪明。”
“昔年学甄师的丹书，你头一年领悟的东西，我第五年才摸到边，但你心念太杂了！什么都想学，什么都要练。”
“我头十年只炼丹，而你不但炼丹，还学拳脚武术，修习各种法术。”
“而且就像现在一样，你出去一趟，周围都是朋友，你传我一手法术，我教你一个窍门，人家就是愿意教你东西，但我不行啊！我只能对着甄师留下的道书苦学，每一日都在梅树之下念书到黄昏……”
姜尚抬起头，目光之中满是诚恳：“看到你那么多本事，我何尝不羡慕。”
“但我知道我悟性不太好，只能勤勤恳恳一条路走到黑……”
申豹久久不语，突然抓起那一张玉纸，就要撕个粉碎。
姜尚连忙阻止了他，小心将那记载云箓的玉纸摊平，道：“这也是大家的心血，你干嘛撕了他？”
“都是别人的领悟，没有一点我自己的东西，还留着干嘛？”
申豹语气淡淡，心灰意冷道。
姜尚劝慰道：“小豹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路，能将别人的东西融为一炉，有所取舍，何尝不是你的本事，难道这其中真无一点的你的感悟？”
“同样是参悟这云雾，我以丹道得其精纯，你汇集众人智慧，得其广博，孰轻孰重还很难说！”
姜尚说罢，便将自己以丹道感悟云霞其中的道理讲了出来。
“最初我将灵药滴在眼中，以丹道目术观其色，只感觉火力暗藏，虽显化云霞，但实际上片片金霞乃是极度凝聚的火力显化而成。”
“金霞的颜色变化，蕴藏着火力变化，阴柔，猛烈，凝聚，消散，一缕金霞火力一息之间竟然变化了上千次，如此才有那一缕缕的霞光宛若金丝流淌。但这等火力变化之中暗藏什么秘密，我却无从领悟。”
“于是我又观那夕阳西下的落日余晖，因为晚霞乃是这片金霞和余晖一同造成。”
“然后我才看到了太阳元气，在那一片金霞之中被无数变幻的火力一点点的提纯，化为极为精纯的太阳真火，融入金霞之中！”
“这时候我才参悟出，金霞乃是一种玄妙至极的火法！”
“可将自身法力，熔炼火中化为霞光。”
“然后吞吐霞光，火力内蕴，慢慢炼化各种真火，从太阳元气之中炼出太阳真火，从寻常的火焰之中炼出精粹，提升火力，炼成更进一步的火种。”
“此等火法玄妙至极，吞噬万火，提炼火精化为霞光，乃是一等一的纵火法！”
“金霞的本质是一股火力，玄妙到了极致的变化，将火力的刚柔，阴阳，虚实，大小，冷热，融汇贯通，才能炼成一片霞光。”
“由赤霞而始，一旦火候纯青，将阳火提升到了极致便可转为青霞，而贯通阴阳，刚柔，将火力融转纯熟，便可化为白霞。”
姜尚捏了一个法诀，将自身所炼的丹火放出来，随手打散，将火力溃散，蓬松便化为了一片赤霞。
那霞光都是点点的丹火扩散，阴柔之力内藏，无数火力交织而成。
虽然不如单纯的丹火温度高，但是却如附骨之疽，一旦沾染，都感受不到灼烧，便会皮开肉绽，直烧入骨。
而随着赤霞流转，内中火力运转越来越复杂，渐渐的一缕青色蔓延开来。
青霞显现，申豹毛骨悚然，只感觉那一片青霞飘在姜尚的指间，暗藏的凶险，叫他感知危机的本能心惊肉跳。
神识微触，没感觉出剧痛，但却有一种麻木，将那一点烧没了！
“这东西！”
姜尚打出了一缕青霞再变，将火力凝聚到了极致，青霞翻卷，如水一般流动起来，在最急流处，一丝若有若无的白霞如蚕丝一般被抽出。
这时候，申豹反而没有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了！
但他知道，并非是白霞威胁不到他，而是火力已经完全凝聚内敛，他的神识已经无法感知。
这时候，天终于日出，一缕日光洒落，内中紫气顿时为白霞炼化。
染上了一缕紫色。
姜尚将那一丝紫霞收入气海，申豹看的头皮发麻。
如此恐怖的火力，一旦在丹田内爆发，只怕连神魂都逃不出去，瞬息就被烧的魂飞魄散了！
姜尚看出了他的担心，才笑道：“这《金霞焚天诀》最为神妙之处，便是那任意操纵自如的火力！”
“我怀疑这片云霞乃是楼观道某位仙人炼丹时，一缕火力外泄而成，用于攻伐乃是下乘，用于炼丹才是真正的神妙。”
“我丹霞三转，炼成了一缕白霞，如此吐纳大日紫气，更能化为紫霞。”
“非但不会伤及我自己，更能温养神魂，烧炼法力，只是这一缕紫霞，你知道我法力精纯了多少？”
申豹瞪眼道：“多少？你一贯注重法力精纯，道基亦是上品，感应这一关也走的踏实，如此能精纯一丝便已经是……”
“三成！”
“多少？”申豹站了起来。
姜尚感慨道：“丹道积累这么多年，直到遇到了楼观前辈仙人留下的机缘，我才真正踏上了上乘法门，才知道，道门真传的法诀是何等精妙！”
申豹顿时坐下，眼睛亮乎寻常：“教我！姜尚你一定要教我！”
“不是那么好教的，别看我一日丹霞三转好像一蹴即就，但实则是我一甲子烧火的功夫积累而成。”
“你未经历丹道控火那种仿佛操纵火力穿针刺绣的折磨，这等精巧的功夫，足以耽误你数十年才能入门。”
姜尚并不掩饰其中的困难。
申豹想到姜尚炼制难度较高的灵丹的那种折磨。
那种，自信，怀疑，恐惧，迷茫，顿悟，怀疑，疯狂，绝望，麻木，坚毅，勇敢，狂喜，自信，怀疑……
这一套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循环！
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道：“那还是算了，我已经走上了自己的道路，难以回头走丹道了！”
姜尚微微思忖，道：“这片丹霞蕴藏的火法我已经领悟了许多，听闻其他地方还有云霞，应该蕴藏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以丹道下探，估计能有所收获。”
“但仅是这片金霞，已经足够我更进一步了！”
“而且要炼成金霞，非得积累漫天紫霞，至少超过万缕吞吐大日紫气的紫霞汇聚，才能炼出一丝太阳真火金焰，化为一丝金霞。”
“但若是借助这一片金霞本身的内蕴的太阳真火，或许积累十缕紫霞便能开始祭炼金霞，省去一万日的苦功！”
“所以这几日我还是要留在这里尝试丹霞五转，炼就一丝金霞。”
“这期间，或许我能反推云箓真文，简略其中精要，写下一篇法诀，让你能炼化火力，习得一种专精功法的火法。”
“举手投足打出霞光，将恐怖的火力内藏，一如先前那裴二柯领悟的那种妙法！”
“只是这门火法无法自行提升火力，只能从真火之中炼出对应的霞光。”
听到此法和裴二柯打出的霞光如出一辙，申豹便已经惊喜站起，听闻姜尚的告诫，才茫然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能从凡火，阳光之中炼出太阳真火这等先天真火，化为金霞，而你只能炼化现有的先天真火，化为金霞。没有火种就没有霞光！非得有一枚能够自行衍化先天真火的火种，才能随意施展霞光！”
姜尚道：“裴二柯定然也有一枚先天级数的火种，才能在粗略领悟金霞之中蕴藏的法门后，炼化出一缕霞光。”
“那至少是法宝级数的东西，你有吗？”
“先天火种！”申豹喃喃道：“我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唯一听说过先天火种的消息还是海外那次拍卖的乾离七宝焰光丹！”
“算是七种后天火种炼成堪比先天真火的一种灵焰，据说卖出了天价……”
“这等层次的火种，才能炼出金霞？世家果然是狗大户，我们能不能劫了那裴二柯一把，到时候我拿了他的火种，你拿了他那双法眼，我们兄弟两个在福地狠狠做上一票，就飘摇海外，不成阴神再不回来！”
姜尚笑道：“你想什么呢？”
“此人能顷刻参悟云霞真法，瞬间炼化出金霞，至少是丹成二品，甚至一品金丹都有可能。你我上去不是打劫人家，是送命去了！”
听到丹成一品，申豹的眼神立刻清澈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纸，眼中一道灵光闪过，若有所悟：“经过你这一提点，我大概能看出一些东西了！”
“这些云箓变化万千，但根本离不开一个‘火’字，所以云箓的变化，乃是火光透过云气之时，火光跃动，云气流动的双重变化。因为有两种变量，所以才很难破解！”
“如此一来了，我大概能总结出一些东西了……”
申豹忽而笑道：“有时候，大家一同参悟法诀的过程，比悟出的法诀更有价值。”
“凭着此物，我们大概能混到世家圈子里了！”
“他们之间流通的信息更有价值，除去青崖之外，这片福地还有什么异相所在的地方，他们知道的一定比我们多。”
“你先好好参悟修炼金霞，我去给你把这些东西都套出来！”
申豹飘然而去。
短短数息，他便已经悟出了一枚云箓，准备以此为基，骗出世家那边掌握的东西了。
姜尚知道他人事娴熟，便是无饵他都能长袖舞之，变出筹码来。
如今有这般诱饵在手里，从来不怕申豹弄砸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