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说的是真或假。今日的你都配我出剑。”莫衣恬静，如同一个未出阁的闺女一般诉说道。
“本座的两柄剑，一名神荼，一名郁垒。本以为此般天地再也遇不上配我唤出这两把剑的对手，今日反倒是你给了我这个惊喜。”两柄围绕莫衣旋转的古朴宝剑，忽而平举，剑尖冲着那满是华彩的老赵剑仙。
“敢以天门守卫，神荼郁垒为剑。好大的口气。”老赵满是羡慕，他被厄运笼罩，虽不畏惧鬼神之说，也不敢这样。
有这番胆子，背得起如此巨大神秘的名字，碰到过的也就双剑始皇祖帝的李先生，活了那般久的老妖怪才能压住这种命格了。
“你说你是青城山间一种地老农。”莫衣轻笑，“老农可莫有这番见识。”
“山上娱乐少，也只能看看《春莲儿》之类的话本小说解解乏。”老赵笑着回应道，“所以一些志怪鬼神都略通略懂。”
站在如同天险雄关的海幕浪头，莫衣也跟着这个不着调的稻剑仙轻笑，可笑声只持续了片刻便止住，道：“本座将这两把剑，封存在这岛上三十余载，直至以这二剑为基底，起了两座高山。”
“人间之数，遇九则极，三十年前，本座一剑之道便可化成九百，而后自觉无趣以封剑，在剑道一途便停滞，再也不前。”莫衣淡淡说道。
一剑，道九百。保质保量，那是如何恐怖之数，老赵剑仙隐约有些许概念。
小赵剑仙同他聊过，即使是掌握了黄金比例的小赵以当前神游境界，一剑纯阳，自最大的太极图中飞出，也不过六百，还差一半才能追上这仙人。
为什么只到九百，或许是因为到了最极之数，九千九百九十九，量变就会引起质变，惊动天人。
三十年前便达到一剑道九百，若非封剑，改做它事，如今的莫衣一剑能恐怖到什么地步？或许仅次于老赵以大一统模型养了十多年的东风？
这便是差距，你辛辛苦苦养剑十来年，人家信手便可得来。
仙人轻轻抬指，莫衣的话音落下，海幕上涌起蜂鸣蝉响，紧接着幅度越来越大，整座挂天垂下的海幕如同被煮沸了一般。
饶是雷家堡的五雷天罡拳第八拳煮海，也不过是为了壮声势而起的名字，哪有如今莫衣这般真正如同煮海一样的动静。
片刻后，群蜂颤鸣壮大如同射出的万箭，化作箭矢破空锋镝齐鸣之声一般威武雄壮！
海水凝成无数剑状，或破出海面，或探出海幕，月光下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老赵一惊，才想起莫衣所说，一剑道九百！可他分明是有神荼郁垒双剑。
顿时有些懊恼，怎么突然脑子一热就跟着莫衣出来这海上，这是人家的主场，海面之下不知藏着人家多少的剑气。
远处仙岛上，看到月光之下的海面变得如此杀意凛凛，杀意自海面传到岛上，天人手笔，这场面比暗河所设计的围杀不知危险几何倍。
李寒衣扭头看了一眼夫君。
“没事的，没事的。”赵玉真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只是她明显感觉到了，握住她的手的力度，比平常更重了些。
海外仙岛，与世隔绝，无人可借剑。
那莫衣便同天地借剑，不同于赵玉真下山一路借凡间之剑所成的剑河，这是以神荼郁垒为打头的剑，每一柄虽是剑气所化，没有名字，但都皆可同剑心冢名剑山庄所出炉的名剑媲美。
“莫衣前辈，这真有一千八百道剑吗？”老赵剑仙空中漂浮，每动变换一次位置，那密密麻麻的剑尖也跟随他移动而摆动。
莫衣轻笑，道：“非也。”
老赵松了一口气。
“因为你过于特殊，故而本座一剑各添五十道。”莫衣信手抓过一柄剑，说道，“故而是一千九百道。”
老赵大吸一口气，狠狠地“呸”了一声，臭不要脸的，不是说好了剑道一途止步不前了吗？若贫稻不问，你就真当贫稻是傻子来逗啊？
没人会因为莫衣以海水为剑，就觉得那剑没有杀伤力。
悬浮半空的老赵，眼中看到那白发仙人，衣袂飘飘。垂天海幕，独占浪头。简直逼格拉满的莫衣。
轻轻推出双指。
在凡人眼中，有时候逼格就代表无敌，逼格就代表战力。
莫衣指动，漫天剑动，黑压压的朝稻剑仙而来。
海面万里皆剑，将月下沉寂的空气搅动起汹涌飓风。
自海上吹来湿咸的风暴，将众人衣袍刮得猎猎作响，较为虚弱的萧瑟差点支撑不住，被这股飓风吹去。
索性一把抓住了司空千落的手腕，才勉强止住被风吹得虚浮的步伐。
不说叶若依，就算是唐莲也被海上刮来的这股妖风压得呼吸难受，可依旧苦苦支撑给雷无桀输送内力化开蓬莱丹的药力。
百里东君见状，横袖一扫，小辈们顿觉压力骤减。
一千九百把剑皆相互环绕，扭成一股直线，直冲赵御贞。
剑所形成的威压，在海面上压出来一道巨弧，犹如抽了管道的水泥，仍保留住那水管的弧面。
海水被剑威挤兑倒流上天，夜空中的流云被剑势带动四方垂下。
在月光的照耀下，背衬着即将共线的九星，格外阴森。
“八方流云垂天，四海之水倒灌。真可谓是仙人手笔。”百里大城主看着那剑潮汹涌的局势，对身旁的齐国师凝重说道，“这番天人交战，怕是神游境界也无法近前。”
齐天尘同样神色凝重，不发一言。
那剑来得又急又准，第一柄划海而来的剑冲入老赵跟前三丈，老赵慌忙交叉手臂，叠在胸前。
身下怒涛纵横，老赵任由那剑透而来，撞在那对交叉的华光手臂上，碎成星星点点的海水，顷刻间又凝聚成型，排于队伍之后，继续冲来。
老赵降临到此方世界，属于主动性的行为，无形之中便成为了嵌入此方天地的异物，与天地是共生关系。
虽然是异物，勉强也算是天地的一部分，所以不必莫衣用大道均衡，老赵也是在二维世界之中。
没有拉入二维的动作，便不会产生弱力场，没有弱力场提供给赵御贞借用，他便无法施展那一招和光同尘的轻功，所以一样会被莫衣起的剑击中。
犹如被白细胞攻击的病毒，老赵如今被围攻得叫苦不迭。
他赵御贞，却是可以不受莫衣的剑气这股二维力量的作用，但二维中的物理量，动量与动能老赵依旧免疫不了，就像当初被苏昌河那玩意偷袭的一掌一般。
简而言之，特么被怼得疼啊！
老赵就这般被莫衣的一千九百道剑气，周而复始地轮着。
就算一剑怼得老赵后退一分，这如此多道仙人剑气，片刻就将老赵怼出了六百里。
仙人剑气，一气六百里。
犹如精致的玫瑰与粗砺的钢铁相互撞击，量变产生质变，无数绝美的剑气被撞碎在老赵身上。
悠长的剑河之中，有一颗渺茫的铁砂在逆流而上。
海面上经历了短暂的死寂，立马接二连三炸出惊天巨响。
这一场旷世决战，雷声大，雨点也大，惊得唐莲一众晚辈，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向仙岛东面的海上而观。
“玉郎，你。。。你那神游化身，与那莫衣仙人，谁的赢面更大。”小仙女此刻看着那海面流光溢彩的情形问道。
赵玉真沉默片刻说道：“我那化身初成，刚刚具备人形，还不会武功。而莫衣前辈已经站在顶峰是多年。”
“言下之意，还是仙人更胜一筹？”宁采臣问道。
“除非二者都往死里打，否则应该没有一个确切的胜负。”小赵剑仙思量了片刻说道。
“道剑仙，那海上的动静，莫不是假的？绣花枕头不成？”暂时得以安全，司空大小姐忽而问道。
“千落！”萧瑟虚弱但严肃说道，“不得无礼。”
“千落丫头啊。”百里东君嘬了一口他那巴掌大的葫芦道，“这海面的一战，远胜凡尘千军万马的交战。”
“那，大师伯，那海面上的一战，你可否能插手进去？”司空千落紧接着问道。
百里东君苦笑，抬起那被炸裂了袖口伤势未愈的手臂，指了指自己胸膛上那明显的凹陷，道：“这辈子是不指望能再参与这种战斗了。”
“玉真！形势不妙啊！”齐国师忽而凝重发话，“你那具化身缺了一把趁手的武器，被我那师弟压制得抬不起来。”
赵玉真想了想，拾起铁马冰河，夫妇两心有灵犀，不必再与李寒衣赘叙，右手剑指一引，铁马冰河脱鞘而出，随即轻声念叨：“去。”
铁马冰河箭射直至海上。
铁马冰河穿透层层剑气的阻隔，来到老赵剑仙身边，赵御贞一把握住，顷刻间这柄北离江湖名剑谱是排名第三的至寒之剑，蒙上了一层光华。
不会用剑的稻剑仙，只能粗糙地将宝剑立在胸前，让扑面而来的剑气如同新伐下的翠竹，底口径直撞到了斧刃之上，干脆利落地被劈分成了两半。
凡间兵刃，可将天仙剑气劈成两部分。
莫衣剑气带来的压力被铁马冰河大大削减，老赵剑仙重新提气，再度逆流而上。
一气六百里，一千九百道剑气，尽数被老赵毁去。莫衣站于海幕浪头，平静地那丝光未摧的赵御贞出现在他面前，仿佛就是在等他持剑而来。
没有感觉到莫衣在平息气韵，老赵明白他那一气未断。
当下硬着头皮问道：“莫衣前辈，你有此执念，那晚辈斗胆问一下，就算换回你那妹妹，你当如何待她？”
海面平息，在仙岛上的众人顿时又不清楚了那头发生什么事。
“本座的妹妹，本座必然会将全天下最好的都给她。”莫衣冷静说道。
“什么才算全天下最好的？”老赵剑仙反问，“你妹妹是饿死的，是不是让她吃饱就是全天下最好的？”
莫衣没有回答老赵这个问题，老赵则蹬鼻子上脸继续道：“不然，前辈跟我一起，解剑归田？让世间再无饥饿，如何？”
“迂腐，庸俗的愿望。”莫衣冷淡说道。
三先生的愿望被嘲讽，老赵剑仙按捺住怒气说道：“愿望确实庸俗，行动起来也的确很机械迂腐，莫衣前辈，倘若令妹早已经投胎转世了，到了新的一辈又惨遭饿死，你又当如何？还是强制招魂？”
老赵剑仙压抑住愤怒继续说道：“若是当初天下有足够的粮食，你们兄妹二人都可以吃饱，也不至于天人永隔！”
莫衣轻蔑地看了御空持剑的光人一眼，道：“就算有再多的粮食，被达官显贵掌控住，发不出来，凡人又能怎样？”
“你可知一趟兵灾下来，苍生又有几多流离失所？”莫衣冷笑，“此方几十年来，无有战事，皆因本座守住天人，不许其设计垂钓人间，故而无国运之间碰撞粉碎。”
“为生民创下几十年平安，这份功德可换回本座十个妹妹都不止了。”莫衣冷淡道，“凭什么你说让本座放弃，本座就该放弃？”
老赵剑仙摇了摇头，果然嘴遁依旧是嘴不下这仙人：“莫衣前辈，原来你也知道唤回往生之人，是损功德之事。但一码归一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难道一个人只要之前做了好事，之后怎么干坏事都可以了吗？”
莫衣不再多言，剑指灵动，一指横扫，郁垒神剑朝着赵御贞斜劈而去。
老赵挺起铁马冰河防御，力道巨大沉重，如同锤子擂在的冰河剑上，将老赵在空中砸了一个踉跄。
郁垒一剑后劲未熄，神荼又接踵而至。
将老赵逼得左支右绌，十分狼狈。
就这般纠缠了一刻钟，老赵狠下心来直呼其名问道：“莫衣！你一直告诉你自己，妹妹能活过来，妹妹能活过来。那她就是没死了吗？”
“死者长已矣！”老赵剑仙慌乱之中用冰河剑弹开了神荼郁垒，大声喊道，“这个世界，无论是什么维度，都是由物质组成的，并不能按照你的个人意志去转移，去改变！”
犹如当头棒喝，莫衣好像被一丝明悟贯穿头脑。
“世界运转，并非能按照我的心意而前行？”像是撕破了心中那层窗户纸，莫衣停下攻击喃喃自语道，“绿儿。。。绿儿她只存在于我的心中，并不能带回真实世界？”
“青城山的赵御贞是吧？”停下了攻击的莫衣冷静问道。
“正是晚辈。”老赵说道。
“这番道理，也是你家大人教你的？”莫衣回味了片刻继续问道，显然这个“大人”并不是指吕素真等人，而是指那破开次元壁而来的二先生。
老赵剑仙想了想，道：“也算是我家长辈所教导。”
“嗯。”莫衣点了点头，将神荼拿入手中，郁垒指天而起，刚刚熄灭的剑气又重新燃起，天云海水糅合起来以郁垒为剑尖形成，雷霆万钧照着郁垒神剑劈下。
“糟糕！师弟的迷茫被点破，剑心通透，将剑铸成了！”被困在画地为牢的齐天尘大惊失色。
“什么意思？”百里东君问道。
“以天地为熔炉，阴阳为碳火，目之所及，云气海水等等皆为铸剑材料。”齐天尘看着远处那已经成型了的巨剑，“师弟原本心有牵挂，故而留在凡间不愿飞升。如今看来。。。”
“他被点化了？”宁采臣问道，“是否飞升之后便更加难对付？”
齐国师摇了摇头，道：“没人达到过飞升的境界，卿相公子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天边，距离莫衣最近的老赵，以莫大的防御姿态，盯着那把雷霆淬炼而成的雄伟巨剑，不知眼前的仙人下一步会做什么。
对于老赵的防备，莫衣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紧紧盯着那将要形成一线的九星。
在成线的那一刻，挥动起这把举世无双的巨剑，顺着那九星一线，硬生生将天幕切碎。
“这是！”突如其来的一下，不仅惊呆了老赵，也惊呆了远处观战的众人。
“大师尊，天边那是！”唐莲瞠目结舌，问向百里东君。
酒仙沉默不语，盯着天边的裂缝，像是要盯出个所以然来。
那被莫衣沿着九星一线斩开的天幕，隐约中仿佛有门庭在内。
“玉郎？”李寒衣不安地问抱着她在怀中的赵玉真。
“没事的，小仙女，没事。”道剑仙只能轻声安慰。
远远望去，天幕上的裂缝金光挥洒，将天边照得如同白昼通明。同时裂口处伸出两道白虹，仿佛有花瓣自空中落下，所有人都好像同时幻听了一般，耳边鸣起仙乐。
“仙乐齐奏，天花乱坠，白虹接驾，除去没有天女来迎。”宁采臣凝重说道，“与书上记载的飞升天门无二。”
“什么！”萧瑟与唐莲众人一同惊叹，儒剑仙博览群书，应当不会做出这等欺骗之举。
“老天师，你这师弟，看来是要上天啊。”百里东君对着齐天尘苦笑道。
九星同天，之后连成一线，原本是莫衣要等引力场混乱之时阴阳互换，指地为天，打开往生之门，将妹妹接回，如今事态竟然发展至此。
莫衣却是一剑开了天门！
莫衣回过头，近距离的老赵直接被眼前的景象冲击。
无数金色的丝线与天人钓钩自中开的天门内垂下钩挂在莫衣的白衣上。
想要将其拉扯到上界，而莫衣身上的衣服欲燃未燃，逐渐露出一种羽毛状，犹如道家学说中称之为的羽化登仙。
老赵不知道如何形容面前唯心主义的景象，同样他也不知道他这片蝴蝶翅膀所扇动的风，会将剧情导向何处。
莫衣平静地对老赵说道：“太上忘情，成仙便不在会有任何私欲。而将妹妹复活这一执念，是让我保持人性的关键，你确定要渡我？”
“你确定要渡我？”一句反问，自称由本座改为了我，带上了一丝丝的人性，还有些许戏弄与嘲讽，更多的是看到了片刻希望。
“若我真跨过天门而登仙，那便是加入那垂钓人间中的一员。”莫衣平静地说道，身上的的羽衣被钓钩刮得越发明显。
“若我仍旧保持执念，便还可镇守人间，保证那天人钓丝难以再影响人间。”莫衣不愧是百年来最为天才的天才，竟然不止合身于天道，还将自身利益与人间安危绑定在了一起。
最后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老赵，若是放下执念，一念飞升，那便是加入天人，成为垂钓分食人间气运的一员。
若是保留执念，仍可镇守人间，但复活妹妹的想法依旧不变。
“赵御贞，你会怎么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