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远远地看见四爷便停下了脚步,他躬身行礼:“四爷安好。可是有什么指示?里头万岁爷才发过一通火呢,您要是有什么事儿要禀报可得再等等。”
后头半句他略略压低了一些声音,也带着提醒之意。
四爷客气地颔首:“是有些事儿要禀报。爷在外头等候便是,公公去忙吧。”
梁九功欸了声,再行一礼,临去之前又让他的徒弟领着四爷到暖阁去等候。
四爷到了暖阁安坐,苏培盛站在他身后低声道:“这会儿似乎是隆科多大人和另外几位大臣在里面。”
四爷低头喝茶解渴也解酒意:“梁九功是往哪里去的?”
“奴才让福禄悄悄跟着去了,只是远远地跟着,瞧着像是往宫外走,奴才见梁总管拿着腰牌呢。”
梁九功行礼时四爷也瞧见了,自然也注意到了他握在手里的腰牌。
四爷喝完茶微阖眼,脑海里已经有了整个京城地图走向,若是出宫去,那去处可就多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养心殿里还在议事并未传唤四爷,是福禄先回来了。
“奴才没敢跟太远,出了宫梁总管身边便跟了不少侍卫,只是奴才若是没瞧错眼的话,梁总管是带着人往宗人府去的。”
宗人府?
四爷睁眼,当即想到了如今还被扣在宗人府的索额图。
有太子爷回京之后暗中打点,这阵子索额图的身子并没有因为在宗人府而败下去,但总归是不如从前的。
他摆了摆手,福禄便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在外头放风。
暖阁里只外头有几个奴才守着,四爷身边便只剩下苏培盛一人。
四爷声调平平:“寿礼不可能凭空消失,旁人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那也就只有蒙古各部自己擅自做主把东西送到别处去了……”
四爷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了。
东西会去到哪里呢?
蒙古各部不把寿礼送到皇阿玛那里,那会送到哪里去呢?谁敢收呢?又有谁是他们要上赶着去巴结的呢?
四爷心里这会儿只想到了两个人。
“直郡王和太子爷。”
四爷下意识地敲了敲桌案,他一下子也不敢去猜,大哥直郡王有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他不敢去揣测,但太子爷那里他又不敢相信。
四爷约莫又等了一刻钟,外头终于有奴才进来传四爷到养心殿去了。
四爷从暖阁出来正好碰上了从里头出来的隆科多,隆科多身上还穿着朝服,瞧着脸色倒是不错。
两人拱手见礼,从隆科多身后并没有看到其他大臣,想来隆科多是最后被皇阿玛给留了留。
隆科多拍了拍朝服袖子:“四爷这会儿倒是清闲?这是来亲自和万岁爷祝寿了?”他惯常爱笑,眼角皱纹隐现。
四爷回他:“想来舅舅也是来给皇阿玛祝寿来了?”
对于四爷的打探隆科多皮笑肉不笑地把皮球给踢了回来:“四爷说笑了,臣自然是为了公事而来。四爷是来祝寿的?”
他又问回了四爷方才没有正面回答的问题。
四爷眼神微变:“舅舅是为了什么而来的爷便是为了什么而来。”
从隆科多脸上的一些微妙表情四爷已经能猜到一些了。
四爷这会儿忽地有些不想面见皇阿玛了。
只怕此刻皇阿玛早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摸透了。
只是四爷此刻自然不能临阵脱逃。
四爷缓步走进养心殿内,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身上的朝珠一点儿也不曾晃动。
穿着朝服的四爷看着很威严。
夏朝冠顶金龙二层,四颗东珠点缀,后缀金花,四爷行礼时摘下朝冠,朝服上佩戴的朝珠不曾碰地,只是发出轻微声响。
万岁爷像是有些意外:“老四怎么来了?”
“礼部和鸿胪寺禀报说蒙古各部送来的寿礼不大妥当,此事由儿子经手,儿子是来请罪的。”
四爷把罪责先揽了下来。
万岁爷免了四爷的礼,晌午过后的养心殿显得有些异常灰暗,四爷微垂眼,等着皇阿玛的下文。
“此事罪并不在你……”
万岁爷只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这样的沉默反倒让四爷的心沉静下来,他反倒有空去想皇阿玛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时候四爷已经不怎么去怀疑直郡王了,从梁九功往宗人府去起他便心里已经猜是太子爷了。
虽然这实在是有些说不通又荒谬。
毕竟太子爷这会儿还在禁足里,寿礼怎么会飞到毓庆宫去。
四爷在来的这一路都没有想通。
四爷微垂首站立着,仪态却是挑不出错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爷终于听见皇阿玛沉沉声音。
万岁爷先叹了口气,而后又很随意地虚空点了点四爷“时候不早了,老四你先退下吧。”
四爷顿了两秒,称是告退,一句多言也没有。
万岁爷望着四爷的远去,又环顾一眼空无一人的大殿,又是一声叹息:“朕果真是老了……”
太子爷那里是他亲自点的亲随密探,每日太子爷做了些什么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早在晌午之前蒙古几个部落把寿礼和其他一些进献之物送到毓庆宫那里去时万岁爷便得了消息。
蒙古各部表面上对大清毕恭毕敬,只是每年的摩擦小动作还少吗?
万岁爷心知肚明,这会儿他的五旬万寿蒙古各部送寿礼来还给太子爷送了一份去……
这赤裸裸的挑衅和离间万岁爷不是看不明白,只是却一点儿也不妨碍他心堵。
今日是他的五旬万寿,他已经老了,只是他的孩子们却还年轻气盛,风华正茂……
他从小亲自教导大的太子爷,样样都出挑,青出于蓝胜于蓝,往后治国定也……
只是如今的万岁爷却还并不认老,没有哪个皇帝会愿意早早退位的。
他的保成大了,还有底下的一众皇子……
他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只是他却不再年轻了……
只是今儿个是他的万寿,不论如何他都得挤出笑了。
这是君王的体面和尊严。
年迈也好,年轻也罢,于万岁爷而言只有坐在这宝座上的人才是帝王。
其他人,只是蝼蚁。
万岁爷的眼神慢慢地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