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在五更时停了下来。
尧音这一夜并未睡的踏实,每小憩一会,就得看一次朝生。就这样来来回回操劳,一眨眼已是后半夜。
在一次走到少女面前,将手轻轻的放在了她的额头上。朝生伤势虽然有所好转,可被冻得久了,如今却发起了高烧。
女子缩回手指,抱起朝生就要往外走。
这山洞里一无所有,在耽搁下去,朝生只怕会陷入昏死的危险之中。
如今大雪暂停,她必须要带朝生去玉昆山圣宫。
此时天还未亮,雪路必定难走。不出片刻指尖已经燃烧起了一簇琉璃净火,君荼弹指,便拖着一盏琉璃灯走在尧音的旁边。
风雪过后,玉昆山上的圣宫落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用寒冰堆积的高墙上,还亮着火把。
到了山前,看守的守卫忽然拦住二人。“何人?竟然敢夜闯圣宫?”
守卫举起手里的冰刃,瞪着面前这个临危不惧的女子。
走了一个时辰的路,此时天色已经有些灰蒙蒙的。尧音熄灭了琉璃盏,将手里的玉昆扇拿了出来。
“三清山尧音。”不料守卫只斜着眼睛淡淡扫视了一眼,又继续架起寒刃摆起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子。“老子管你是谁!没有尊者之令,尔等不得造次!”
“温度又升了些。”君荼抱着少女,伸出一只手格外小心的触碰了一下朝生的额头。
“放肆!”女子一掌劈过,周围的冰墙在瞬间就成了碎渣。二人见此不敢贸然出手,面面相觑向后倒退几步。
城门忽而“吱呀”一声,一个身着紫衣手持铁扇,面容阴郁的男子站了出来,弯腰道:“神者大驾光临圣宫,韩某有失远迎,失敬了。”
“尊者…这……”守卫二人还在原地愣神,他们也没有想到,面前女子的身份是如此神秘,竟连玉昆圣宫的尊者见其都要如此恭敬。
“废物!”韩四郎瞪起笑里藏刀的眼神,挥过铁扇。“得罪了神者,就该死。”
韩四郎收回带血的扇子,退后了两步做出了请的动作。
尧音走在前方,看了看四周交替轮值的守卫。
“不知神者此次到访,可是所为何事?”男子勾起谄媚的笑意,又快速瞥了君荼一眼。
高高围起的城墙抵挡住高处的寒风,随着步入圣宫里面,居然丝毫不觉得寒冷。
君荼放下朝生,又立在一旁打量着这个左右逢源的韩四郎。
尧音取下衣袖上别着的三根长针,放在火上烤了烤,又分别扎在了朝生的头顶,心口和手背上。
“温水。”对于尧音这般爱搭不理的样子,韩四郎并未气恼,反而还很乐意的将早已准备好的温水亲自端了上来。
“回避。”男子遣散圣宫里所有侍从,也随着众人低首退了出去。君荼看了一眼尧音,女子点了点头。
尧音将布块放在水里打湿,又轻轻解开朝生的外衣,一点一点的擦拭着少女沾着血污的皮肤。
就这样不断的重复,过了片刻后,朝生的脸上开始出现红晕。
殿外,韩四郎把玩着手里的铁扇,他瞟了一眼里面的光亮,响起阴阳怪气的声音笑道:“不知阁下又是哪方能人异士,居然能够得到神者的青睐?”
君荼漫不经心的凝视着手里的琉璃盏,笑笑却不作答。韩四郎眯起狡诈的眸子,一下将铁扇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击中了一只雪鹰。
“碍事的东西!想偷听,不如先过了韩某的追踪法。”
收回笑意,君荼称赞道:“韩尊者果然是术法高深,君荼自愧不如。”
君荼?原来是他!
可他最讨厌的便是别人称呼他为“韩尊者”。
在玉昆圣宫,加上姓氏的尊者是被耻笑的。
自圣宫创立以来,只有他,不被称为“尊者”。
怒火攻心,他握紧拳头,笑里带刀。
“怎么,四郎是要等天亮么?”
尧音关上宫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韩四郎握着拳头,攥着手指,道:“神者请移步偏殿稍作歇息,韩某这就去准备。”
男子退下后,二人便到了偏殿。里面陈设繁多精致,多为字画,陶瓷和一些上了年纪的书籍。
“阿音又是如何和这避世的圣宫扯上了关系?”君荼好奇,忍不住凑近女子问道。
“我看这韩四郎,似乎对阿音有些不同?”女子单手支撑着额头,听到这话瞬间被迫睁开了眼睛。
“有何不同?不过此事说来话长…不久,你应该会知晓的。”
圣宫外面很安静,即使是那人宴请了玉昆山各宫门宫主,却依旧是一片死气沉沉。
倒是与多年前到这里时大相径庭。
尧音又去看了一眼朝生,看她呼吸均匀高温退下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相信过不了多久,朝生又会活蹦乱跳的。
此时已是正午,刚好韩四郎也已经准备好了酒宴。
落座后,韩四郎倒了一杯酒要敬尧音。那女子却笑笑,声称自己不胜酒力。
在座何人不知尧音这是不给韩四郎面子。她可是有着“酒鬼仙”的响当当名号。此时这番说辞,实在是打脸。
各宫主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韩四郎握紧杯子,眼神已经出现了明晃晃的杀气。
忽而,君荼拿起酒杯道:“这酒,我便陪你喝。”看到君荼一滴不剩,他也驳不了尧音的面子,只得忍着怒气硬着头皮一口喝尽。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谁也不敢当着尧音的面说话,只能大眼瞪小眼。
“若我没有猜错,今日是泉甄宫主的忌辰吧。”尧音忽然抬起眸子,目光望向了韩四郎。
在座心知肚明,却只能唏嘘往事。
“这尧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故意要韩四郎颜面尽失啊!”
“四郎,我可是说错了?”男子脸色阴沉,头上青筋清晰可见。可他却依旧保持谦卑有礼,当着众人道:“神者所言不假。”
“记得当年,泉甄宫主对着师父说他有一个十分喜爱的徒弟。此人能文善武,善于心计又真挚善良……可…”
话到一半,就有人着急的堵口了。“尧音,你究竟要做什么?”有人终于忍耐不住,拍案而起而暴跳如雷。
似乎是戳到了痛处。
突然被打断,尧音索性直接摊牌。“既然故事不想听,不如请当事人来讲讲?”
终于,韩四郎忍无可忍,怒道:“ 此地并非是你的地盘,我岂能叫你如此放肆撒野!”
“敢做不敢认,倒像是你四郎的作风!我来清理门户重塑威严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同意?”
女子带着笑意却不怒自威,扫视了一圈已经被包围的宫殿,却是视若无睹般的镇定。
当年她与师父云游至此地,正是圣宫创立后的第十年。
那天,师父与泉甄宫主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仿若多年不见的老友重逢般喜悦。
宫主于是邀请师父去圣宫暂住一段时间,也是那时,和泉甄宫主座下最得意的徒弟韩四郎第一次见面。
初见之时,他刚从炼丹房里出来,眼神带着阴郁和寒气。在看到尧音的眼睛后,他眼睛顿时一亮,闪烁着几近疯狂的光芒。
他夸她眼睛好看。
可就在他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突然抬起露着杀气的眼睛笑了起来。还说了一句令人摸不到头脑的话:
若他日得到,我便可长生不老。
就这样,她再也没有见过韩四郎,直至和师父要离开圣宫时,也没有见到。
又过了十年,她和师父再次到圣宫赴约时,泉甄宫主已经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临终前将圣宫的镇殿之宝--玉昆扇交给了尧音,说是等百年,千年,亦或是万年后,让尧音带着玉昆扇来清理门户。
原是韩四郎一直在偷炼邪术想要得到玉昆扇,成为圣宫之主来助他长生不老。于是他欺师灭祖残害同门,就连山外的万尸阵,也是为了镇压他所残害的冤魂。
因能力有限,他不得已勾结罗刹教。当年他灭师门时,其师弟侥幸活了下来,兵强力壮之时攻入玉昆山,夺回宫主之位继承泉甄的衣钵。
可就在朝生失踪那日,韩四郎又回玉昆山,杀了他的师弟。
她本不该在淌这一浑水,可受命于人,她便是要完成那人的遗愿。恰逢朝生身份特殊,机缘巧合之下,才又重回故地。
韩四郎抬手,围着的人开始弯弓搭箭要射死今日在内的所有人。“杀!”箭雨瞬间而来,几宫主来不及躲避只得被乱箭射死。
玉昆扇飞了出去,不用尧音亲自动手,前方的几人已经一命呜呼。
韩四郎恼羞成怒,拿起手中的铁扇就冲了过来。忽然从后面飞出三根长针整齐的插在了韩四郎的心口。
那人被封住心脉,根本不敢多动一下。
少女步态不稳,手握一把长刃走到了尧音的面前,“师父…”
目光移到韩四郎的身上,朝生已经到了男子的面前。
“当日你对我赶尽杀绝,可想过今日?”朝生了正刺向他时,不料那人嘴角勾起一笑,瞪着朝生。
三根长针从心口弹出,只差分毫就会射穿朝生。她挥舞起剑,一一躲开。
韩四郎步态诡异,招式阴邪,不出一个回合,朝生已经喘着粗气居于下风。
韩四郎再次攻来,朝生嘴角溢出血迹不断向后倒退。
君荼看了一眼尧音,女子却脸色沉重示意君荼不要出手。她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等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你师父!”韩四郎瞪着充血的眼睛,手里的铁扇已经滑过了朝生脖子。
“做-梦!”朝生突然侧身一闪,韩四郎便扑了个空。少女出手迅速,却意外的比尧音还要霸道。
只是她出手越是霸道,她的身体便会愈加虚弱。
凌厉的剑气从空中劈过,韩四郎后方的柱子已经开始坍塌。朝生就要刺向时,男子忽而取下后脑勺上插着的一根针。
像是野兽咆哮嘶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尧音突然上前,拽住朝生的手腕一把将她甩开几米远。
“看好她!”朝生浑身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起来,还要上前时,君荼一把拉住了她。
韩四郎的的身体开始不断变大,面容也逐渐扭曲起来。狞笑着向尧音的眼睛伸出手时,玉昆扇上忽而溅上了一滴血。
随着宫殿开始坍塌,韩四郎也捂着脖子重重的砸向了地面。
尧音转身,忽而走向朝生。少女看到尧音,脸上终于挂起笑容。“师父!”她高兴的喊道。
“啪”的一下,一记耳光快速甩在了朝生的脸上。女子带着怒火,一脸阴沉的凝视着朝生。
“师父……”少女不明所以,捂着红肿的脸带着哭腔,泪花在眼里打转,突然跪在地上,伸出手摇了摇尧音的手。
“为何不听话?”这几个字犹如响雷,在她耳边开始缠绕。
“我告诫过你,不许接触此等强硬功法,为何不听?”尧音攥紧隐隐作痛的手掌,余光又瞟了一眼朝生脸上的红印。
“没有……朝生没有不听师父的话,朝生只想保护师父,不想让师父受到伤害……朝生知道,当初师父为救朝生,不惜耗费自己的神力,就连照顾也一直亲力亲为……师父,朝生想保护师父!”
女子心头颤动,恨铁不成钢。她蜷着手指捏的指节泛白。却狠心道:“我不需要你说的所谓保护!你不听我的话,难道是想和他一样了下场吗?”
朝生看了一眼惨死的韩四郎,眼泪情不自禁的簌簌流了下来。
“若是…朝生和他一样,师父会杀了朝生吗?”
相同的话语与过去的记忆重叠,二人皆瞳孔轻颤,血液倒流。
“会。”
朝生笑笑,松开了抱着尧音的手。少女擦擦止不住的眼泪,跪在地上又哭又笑。
宫殿开始大面积倒塌,尧音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为师便亲自向你讨教一番。”
尧音丢出七杀,已经跨步走到了外面。
朝生紧紧握着七杀,眼泪不争气的落在了手背上。
女子立在风雪中,厉声道:“怨生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