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桃林下,两人围坐对饮。
风澜将一杯桃花酒轻轻推到对面男子的旁边,又看一树芳菲零落成泥。
“你我二人相识也有千年,难得有机会能够共饮一杯。”风澜一袭素衣,头上仅戴一支木簪,便像是超脱凡俗青竹,又如白梅般素雅高洁,不染半分尘埃。
对面男子拿起杯子,笑笑,眼里多了几分赏识。“如此倒有相见恨晚之感了。”二人举杯,又是一阵爽朗笑声。
“当时为何不惜代价也要救我?”素衣男子话锋一转,抬起柔和又带着几分凌厉的目光紧盯君荼。
他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笛,目光冷了下来。“我不过是不想看到阿音因为你而陷入愧疚之中。”亦正亦邪的面容掠过狡黠之色,碧色眼眸又染上笑意。风澜收回目光,思绪又回到了当年。
依稀记得,西海是一片漆黑。有得也只是无尽的寒冷。幻境里,有一女子日夜不停的守护在他的身边。他觉得那时候,自己不再寒冷。至少,身边有人在陪着他。
而西海的底部是看不见的漩涡,他的灵力依附在魂石上,每日都被海底的力量不断吸取撕扯……可他看不起究竟是谁在身边陪着自己,只记得,她穿着一袭殷红的裙子。
十年后他再次归来,又去了一趟西海。却始终寻不见当年救自己一命的女子。他于是去了蛮荒寻找媸寐,可他找遍整个黄沙之地,依旧看不见他。
心里的想法愈来愈强烈,直觉告诉自己,当年西海,是媸寐用自己的一身修为换取了他的归来。
风澜倒下一杯酒,洒在了一棵小桃树底下。“记得媸寐你说过,最喜欢莫过于四月桃霏……”其实当年在蛮荒之时,他便已经看出来了媸寐的心思。可他的心里,从来只有一人。
可自己当时明里暗里暗示过媸寐,他风澜一生,只深爱着一个女子。却没有想到媸寐竟然愿意舍去自己的修为。
时至今日,他只能相负。
君荼扫视一眼,手里又继续转着笛子。“你这人无趣的紧,若有机会,本尊请你去混沌之境看看。”他抬起脚步,正欲离开,然一抹黑影从后方闪过,双眼覆上一层寒霜。
风澜看见君荼已经往桃林深处追去,于是也立马追上了那人的脚步。
再往里,便是这桃林仙境与回生六极门的接壤之处。那里的怨气连年不断,残尸骸骨滋养了大片的弑神花。
四周幽暗了下来,没有一点斑斓之色。阴森森的冷风吹得枯枝败叶发出飒飒的响声。
两人停下脚步,那诡异黑影又从一旁疾速掠过。“能够闯入这地方之人,必是有所依靠某种神器。你我二人不如分头寻找,或许会有发现。”
君荼没有说话,只是顺着前方一道看不清的黑乎乎的小路追了上去。走至大片的黑色花海中,那黑影也停了下来。
脚下的毒物随风摇曳,迅猛吐出粘稠的毒液。不知哪里钻出一条小毒蛇,刚好接触到了弑神花吐出的汁液。眨眼间,小毒蛇的身上就腐蚀出了几个黑窟窿,只能挣扎着成为着毒物的食物。
“藏的久了,是该见见光了。”君荼不屑的踩断几株花束,冷着声音道。以为将他引到这里,弑神花就能伤到他么?真是愚蠢至极。
指尖窜出碧色火苗,不出片刻,大片的花海被烧成了一堆粉末。那人见自己躲不了多久,便从幽暗之中走了出来。
“果然是魔神!这天界神仙避之不及的毒花在你眼里却是如草芥一般。”黑袍人掀开斗篷,怒视着君荼。
玄衣男子在看到对方那张熟悉的脸后,随即就勾起一丝邪笑。“怎么,想挑拨离间?还是……”男子向前走了几步,怨生剑已经围绕在君荼身边发出几声嗡嗡地剑鸣声。
烬衍看了一眼怨生剑,眼底不由得闪过惊恐。“哈哈哈哈……非也!只是那人,怕是没有你这般好的运气了。”黑袍人眼睛发红,脸上的表情愈加猖獗。
风澜?
君荼握紧了手指,又不屑的笑了起来。
那人如今才刚恢复,灵力已经远不如从前。若是自己杀了风澜,虽然他已不再是司命神君,可如此一来到底是自己失约,天界必会因为此事而讨伐我这等天性难改的魔头……
好一个借刀杀人啊。
君荼来到风澜走的那条小路,只见一摊血迹触目惊心。
一身素净的白衣染上几道血痕,男子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黑暗之中出现了一个女子,她笑着走到风澜面前,忽然捏住他的手腕,目光又染上笑意。
“风澜啊,故人相见你倒是疏离了几分。”妙颜松开男子的手腕,抬起腿坐在了软榻上。男子因承受不住邪力,竟然连连咳嗽起来。
“你这办法倒是不错。借君荼之手让天界反目,既折了尧音的一条臂膀,又断了她的后路……呵呵呵…”妙颜看到风澜这副虚弱的样子,怀疑的目光终于消散了几分。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男子步态不稳,摇摇晃晃倒退几步,咳出一口血,又艰难的动了动唇。“我对尧音之爱自是难解…可她执拗心里只有君荼!失望攒够了,恨亦是如此。我助你一臂之力,也不过是在帮助自己。”
妙颜转过目光,看了后方的烬衍一眼。“故友重逢,当是喜不自胜。”风澜依旧神色自若,随着烬衍一同而去。
神域里,女子和丹阳站在菩提神树下,忆起往昔。
“当时,朱雀总喜欢在这里栖息。”尧音说着,眼里是点点星光灿烂。丹阳抬起头看了一眼,神色不免染上思念。“帝君,不如丹阳去陪你看看紫藤花吧?”
尧音垂下眸子,又抬眼看到了上清神山升起的曙光。“不……我想去带你见一个人。”丹阳不解,但隐约之中总觉尧音有事瞒着她。
四周是冰雪覆盖,白茫茫一片竟然一时分不清前路。
丹阳心里一缩,紧跟在女子身后。
尧音解开封印,与丹阳一同走进了雪洞之中。
前方不远处,停放着一副冰棺。走近一看,是一张极为平静又令丹阳心痛的面容。
朱雀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微闭双眼,神情自若。那张面容白里透红,仿若是还活着的一样。
“帝…帝君……”丹阳的目光依依不舍的从弱水冰棺上移开,站在了尧音的面前。她以为,朱雀早已灰飞烟灭!没有想到,她还能见到自己的妹妹。
“当年我在菩提神树上寻找到了一丝朱雀的精元,便重聚魂魄将她的肉身封存在了弱水里。还有不到十年时间,朱雀便会醒过来。
丹阳,若有一天我身死道消,诸神陨落……你便要辅佐朱雀担任起守护整个三界六道的大任。那时候,天地不会再有浩劫,万物皆可生存……”女子的眼里闪着星光,那时对追求的极度渴望。
“帝君,朱雀能够活着丹阳很开心。可您是天地唯一神魔,您又怎会身陨?神生漫长,万年时光您亦是可以。朱雀心智并非成熟,此重任她又如何能担待得起?天地之外的世界,她亦是无法达到您的预期,还望帝君收回成命。”
丹阳掷地有声道,如若可以,她希望妹妹能够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哪怕跟在自己身边做一个小小神君,只要她能好好活着。
尧音笑笑,扶起丹阳。
“帝君之位,从来只是治世才能和公正之心而无关血统高低。神魔之说,也不过是人为的无稽之谈。诸神总有一天会消散与世,我亦是如此,可那日看到新生的力量,我深感欣慰。
朱雀心思纯正,可以公正司法治理天下。我知道这对于你和朱雀来说是不公平的,请理解我的自私。当年因为我识人不清才酿下如此大祸,而今万不可再让三界落入万劫不复之中。”
丹阳沉默。看向尧音时,她的神色染上几分释怀的落寞。
隐约之中,尧音似乎是做好了某种决定。
“走吧,去仙域转转。”二人又移步天界,途中,又遇见君荼。
“丹阳,我过后便来。”那神君点了点头,便独自去了。目送丹阳走后,才随着君荼来到一僻静之地。
“桃林中遇罗刹奸计,风澜失踪。”闻言,女子握紧拳头,思虑片刻。
风澜如今虽不如之前,但他的身上还有一丝她的神力。若不是刻意隐藏,邪力便是不能轻易伤到他。
难道……风澜……
“想来是风澜有自己的计划,你也无需多心。对方既然想离间,你我便顺势而为。”女子转身要走,一双手掌忽然拽住她的手腕。
“你有事在瞒着我?”君荼眸子布满寒霜,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手上的力度似乎是有些重,女子表情冷峻不语,他又急忙松开手,深吸一口气。
“许是你多虑了。”女子忽然扯起一抹笑意,到底是刻意的疏离冷漠。“那你为何刻意避着我?还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我。”
男子声音嘶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心里的不甘和失落。
尧音回眸,安静的看着君荼有些病态的模样。“君荼,你多想了。”女子的声音是为数不多的柔和和安静。像是在故意岔开话题。
“既如此,那你跟我去一个地方。”男子又拉起她的手腕,说着就要去下界。
这次,尧音没有拒绝,随着君荼来到了故地。
男子将一束玉玲珑花放在了面前的墓碑旁,又打开一壶酒撒向了地面。
“云芷说她害怕安静,于是你每一年都会偷偷下界来看望他们。
不知不觉中,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的离去,又仿若是昨日发生的一样,深深地烙印在他和她的心里。好像只剩下一点可怜的回忆来葬送过去。女子前来,坐在了一旁。“你又怎知我每年都来?”她擦拭掉墓碑上的灰尘,眼底柔和了下来。
君荼笑而不语,回眸看向尧音,又道:“我只是希望你活得开心一些。看到你不断地压抑自己的情绪,被神殿困住自由……阿音,我想让你知道,不管怎样,你还是你。”
女子手指动了一下,表情波澜不惊。
“就算天下没有忠诚的信徒,可你在我心底永远是守护天下的神明。”
一座神祠屹立在女子的面前,她看君荼,再无他。
风澜伸出手臂,看着手腕处被妙颜种下的邪毒花,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女子为了更好的控制他,竟然将修炼百年的毒花全部种在了风澜的体内。如若风澜心存二心,邪毒花便会开满全身,尸骨全无。
他深吸一口气,手上青筋暴起,冷汗浸染全身。男子的眼神不受控制的变得阴毒,血丝缠绕,一片猩红。
他蜷缩在床榻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妙颜从黑暗之中探出背影,看到男子被折磨的不像样子,心里感到一阵舒适。
中了她的邪毒花,便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对自己倒是心狠。”女子坐在床榻上,一把撕扯开风澜的衣襟。看到胸膛上出现的邪毒,她才满意了下来。
“说吧,有何事。”男子穿好衣服,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走下床榻,站在黑暗里,背对着女子。
妙颜挥了挥手,烬衍便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小仙侍扔在了风澜的脚下。“若想证明你的忠心,便亲手杀了他,如此,我才能信得过你。”
风澜拿起女子递过来的匕首,手指发颤。
小仙侍被折磨的不像样子,已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衣襟上一朵被血染红的菩提神花。
“神……神君……”小仙侍艰难的睁开眼睛,扯着已经嘶哑的嗓子颤抖着道。
刀起血溅!
风澜扔掉染红的匕首,白衣已是一片血污。
女子终于展开,笑意,道:“我要你亲自打开神域归墟封印,放出妖皇的妖魂,由烬衍协助你。”
女子转身离开。
他忽然意识不清,跪在了那小仙侍的身边。眼睛挂着泪珠,模糊不清。
风澜此去,终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