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见,重逢已是不易。白衣飘进她的心里,像是十年前那般,只为一人情深。
她踏步走过,终于抬起眼睛看着十年不归的风澜。男子笑笑,眉眼依旧是如春风般和煦温和。一袭素衣虽不似当年风华仙骨,却依旧遮掩不住多了的几分沉稳老练的气质。
他说好的每一年白梅开放自己便会回来,可如今看来是自己食言了。她将自己困在神殿十年,不曾见过一人。
当年她将自己困住后,次年他在那人的相助下魂归故里。此后的八年时间,风澜便站在雪山之巅等待着那个接他回家的人。一晃时光匆匆,他便也释怀了。
如今故人相见,倒是一时热泪盈眶了。看到她解开心结,重新振作,他由衷替尧音感到高兴。
“你回来了。”女子的声音有一丝丝的颤抖,许是再见到故友的激动。毕竟诸神同袍的相继陨落对她造成了难以承受的打击。
“嗯。”风澜穿越过十年光阴,走过她走过的孤独痛苦十年,看到她那双眼睛,心里只有悔过和自责。当年若非自己冲动,她又怎会失去双眼?
一树繁华落,一旁的丹阳看到尧音终于释怀,心里的愧疚也终于化开几分。
尧音回到天庭,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容和全新的面孔,心里为之一震。
原来在她闭关后,又有十位神君晋升上神,后来丹阳又组织试炼大会,选拔出了二十余位的新生力量。他们替补了空缺的神位,成了新一批的神君。
目光扫过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小将们,她仿佛一时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样子。
神不会永远陨落,因为他们的背后,还有数不清的新生力量。他们会像前者一样,前仆后继,永不停歇。
“陛下,而今一切您都已经看到。如此贫道便要向您举荐一人。”宏定仙翁顿了顿,得到女子示意后,他捋了捋胡子,看向了一旁。
诸神回过头,缓缓注视着来人。
一袭玄衣相隔十年,有一人,亦是在神殿之外等待了一人十年春秋。
碧色眼眸泛出点点星光,隔着人海,两两相望。呼吸顿时急促,脚步停止,紧紧握着拳头,抬起似埋怨又似难言的双眼,静静地注视着那个抛弃了他十年的人。
“仙翁。”尧音故作镇定,紧握捏的发白的指节,别过头去看向了宏定仙翁。老道依旧沉稳不变,诸君亦是波澜不惊。
“当年您闭关后,妖皇部下又试图攻破苍穹顶,我军一时不敌。千钧一发之际,是魔神相助我等击溃妖皇大军,尔后魔神自愿与天界签订协议,独自镇守苍穹顶十年。”
君荼再次看向女子,却见她有些愠怒。
十年时间,他又在苍穹顶孤独度过。那里只有数不清多少个日夜的黑暗和冰雪。一方天地之下,他以怨生剑斩断寒冷,用指尖的琉璃净火点燃墨色的穹顶,至少,那样不会显得太孤独。
一代魔神,却甘愿放低姿态守护三界六道危险之地十年不归。只是因为尧音,他便甘愿放弃。
阿音,既然你要守护这天下,我便也要和你一起走一程漫漫长路。
“自贫道在神山静修后,或许理解了陛下当时之意。无论神魔,不过是世人的看法罢了,选择成神还是堕魔,皆为心所使。凡人一念,亦可成神或堕魔。只因一身份,便定生死论善恶是非,千万年来属实是愚钝。
贫道下界游历时,见过谦谦君子道貌岸然滥杀无辜进恶道,也见被冠以十恶不赦之名的‘恶人’死于正义……”
尧音扫过诸君,却见他们都似乎赞同这种观点。
她不作答,诸君只好散去。
“阿音,十年了……我以为……”君荼扯起苦涩的笑意,不自觉的抬起指尖摩挲着女子的眉眼。
整整十年,他没有一刻不在思念。每当无尽的黑暗寒冷将他裹挟,他的思念只会如烈火焚烧一般难熬。他曾经去过澜曦宫,去寻找过那些只属于他和她之间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他也守候在白梅树前不断为风澜聚魂,他知道尧音不想看见自己。而风澜对尧音来说,却是极为重要。
十年过去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还能见到日思夜想的那人。
“苍穹顶尽是寒冷黑夜…你为何不走?”尧音岔开话题,她想问问君荼,明明他是无比的厌恶黑暗和孤独,为何还要在那里守护十年?
男子一把抱住尧音,再也不想松开手。“因为你要守护天下,我要陪你走下去这条路。阿音,我不奢求你爱我,哪怕只是故友,哪怕你厌恶我千倍万倍!别再抛弃我了……若你想,我甘愿舍去这一身魔骨,无论生死,我也要和你一同走下去。
这世间罪孽恶欲,不该由你一人承担。阴阳际会,方可平衡万界,我既是魔神,亦有权承担。”
女子眼睛流下一滴血泪,点在了男子的眉心。
“废物!都是一群饭桶!当年你们失手,非但没有开启血祭大阵,还叫尧音又重归了神位!命你们去摧毁苍穹顶,结果又是惨败!本座留着你们还做什么?都去死!都给本座立马消失!”妙颜大怒,气的又喷出一口血。
十年间,他们屡战屡败。她以为尧音自此会消沉下去,没有想到她如今又是这般生龙活虎!
烬衍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走到女子身边,轻轻扶起。“你这般动怒又有何值得?才十年时间,我们有得是时机。你切莫伤了元气。”
妙颜瞪着烬衍,一把甩开。“你说得倒是好听!如今我不杀你,不过是你还有一丝价值罢了,可你和那群白痴又有何区别?若你再失败……可别怪妹妹我无情啊!”女子立马运气疗伤。
扶桑剑已经完全融入到了她的血肉之中,只要一动怒,那东西便来回刺穿她的心口,叫她难以忍受。
烬衍低沉眼眸,收回笑意。“神域归墟底下还镇压着你我所谓老子的妖魂,若你得手,妹妹我定会感激兄长你的。”妙颜整理好男子的衣襟,露出笑容。
若是她吸收了那妖魂,别说一个尧音,就算是有十个她,也不是她妙颜的对手。可手下那群废物成事不足没有拿回妖魂,如此,只能叫烬衍前去了。
“嗯,你好好休息。”烬衍摸了摸手里的穿梭镜,迅速离去。
神山上,女子立在通天柱前。
一阵浑厚的声音缠绕在耳边,她顺势坐在了一旁。曾几何时,她就被困在这里,四周都是一片雪白。“尧音,你到这里来,可是所为何事?”玄涯子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耳畔,女子却盯着眼前的素白天地出神。
“你既与他解开误会便各自珍重眼前时间。孽缘不可得,纠缠不休亦是不会有何结果。”
女子抬眼,不禁冷笑几声。“孽缘?若若非你的计谋,我和他又何须纠缠几世不清?说到底,还是我败给了你的算计。前几世的过往循环,不过是因为我的一魂还在另一时空罢了。
后来你为了我那一魂的回归,不惜利用穿梭镜的力量扭转空间,将师父的一缕残魄化成外公的样子指引我来到这里,让我甘愿因为君荼留在这阴谋之地。
你千算万算,也不过是想利用我破解上古蛮荒的诅咒放出你阿姐的灵魂,可你低估了你阿姐的决心和我的算计。当时那沙怪是闻到了我的血才被引出,那样,藜的灵魂便会分离出来永远消散。
你觉得你愧对藜,心里的执念堆积成了怨,只能被困在这里不能真正的消散。或许我的算计,让你得到了解脱。话说回来,你为了预言中的神魔灭妖皇,镇天道真是煞费苦心啊。”女子又笑了几声,端起酒杯朝着通天柱晃了晃,又一口闷下去。
“你为了让我选择入魔,设计人间的八苦让我一一历经,只是可怜了他们……预言只是没有考量的妄言,一个不知真假的错论,因缘巧合之下竟然成了真!可你别自以为是啊,我愿意,只是因为我的选择,而非你的阴谋算计。如今你要真正的消散了,便没有执念了……”
玄涯子大笑几声,似是在悲叹,又似乎已经释怀。“原来你已知晓……不料因为我的执念私欲,使预言成真。如此,便望小友所愿成真。”
一阵天旋地转后,通天柱忽然断裂,破碎成灰。
女子看着面前,神色冷了几分。“你这老道的祝福真是阴毒啊。”她摇着扇子离去。
来到神域,却见君荼已经站在菩提神树底下在等着自己了。
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之前。人生一梦,神生更加如此。不知不觉,他们原来自己到了这种地步。
“阿音。”君荼握紧女子的手掌,缓缓张开手心,一颗神瞳出现在了男子的掌心。“一切既已是冥冥注定,便不相负眼前时光。这魔瞳也洗去了魔力,你我自此一体。
尧音抚上他空洞的眼睛,握了握手指。
四周围起金色的流光,他忍着血肉分离的疼痛,将那颗神瞳镶嵌在了女子的右眼。眼睛流下血水,她攥紧手心,生生忍受他的眼睛完全融入自己的血躯里。
君荼吐出一口血,看到女子的双眼,他终于露出一丝安慰。
这样,她总算能够看见光明。
忽然,男子又推开尧音,只看流光将他一人紧紧包围。
“自此,生死不离,你若以身殉道,我便不入轮回愿道消形灭。”男子手里的阳玄珠忽然悬在半空,一阵刺眼过后,那珠子已经完全嵌入了君荼的右眼。
九重之上忽然开出一朵巨大的金莲,诸神似心有灵犀,看破不语。
风澜垂下眸子,将目光移向别处。自此阴阳际会的谶语应验,无法改变。
一梦解千年,假的成了真,真的已注定。白梅迎风招展,开出一朵朵素净的花骨。
入梦,他不是司命,不是祭司,而她也不再是上神,不是那个经历八苦的亡国帝姬。
人间江湖侠客路,枫树似血红衣卿。郊外小路上,他抱着一把七弦琴赶赴乐会。
忽而四面窜出几个亡命之徒,他正要动手时,前方出现一骑着白马身着红衣的明媚少女。她一把将他拉到马背上,以一敌四。
她胜,笑着问道:“你这小生,竟敢独自走这匪盗之路,不怕他们杀了你?”少女的发丝轻抚过他的眉心,乱了他的心弦。
两人一同走到一片红似火的枫林,少女莞尔一笑,分给了他一壶烈酒。“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凉洲尧音,便是那江湖上人称‘千血祭’的侠客。”少女绕到他的身边,似朱砂一般的笑容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
“在下中洲风澜,今日多谢姑娘相救。”
又一树枫叶落,少女站在枫林下勾起他的手臂,“三年前你我在此相遇结下不解之缘,而今你这小生竟然是我千血祭的夫君了。”他抱着女子,眼里是一人的身影。
“风澜!快管管你儿子!”小竹屋外,女子一手拎起粉嫩稚童,一边又瞪着风澜。他笑着走到女子身边,道:“娘子莫要生气,小儿顽劣便扔了罢!”稚童大哭,“爹爹是小气鬼!果然爹娘是真爱,就我是意外!”小儿噘着嘴大哭,女子便又笑着戳戳风澜的脸颊。
一晃一生春秋而过,他拉着迟暮老妇的手,又坐在了枫树底下看雪落白头。
银发苍苍,他与她共度白首。
“当年夫人红衣白马,你我便一生相伴。”老者笑笑,虚弱的身子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风澜,若我说我之前见过你,你会信么?”老妇笑着道。
“我信。”他透过浑浊的眸子,又回到了两人初遇的那日。
少女依旧红衣如火,依旧选择了与他结为一世夫妻。
梦醒。
风澜回想起那梦境,嘴角浮现出笑意。
若真是如梦境那般,他甘愿沉溺于其中。
白梅又开,他设下一场执念浮生。那里,只有他和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