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沈阳是慵懒的,直到第一缕阳光笼罩大地时,它才慢慢苏醒过来。
但医院不是这样,无论清晨还是深夜,医院里总是忙忙碌碌不停歇。
周立对医院的感情很复杂。
他还记得那年夏天将一位孕妇送来时,他不放心一直等在手术室门口,直到听到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时,他开心地笑了和孩子父亲抱在一起。
他也记得,将车祸受伤的孩子送来时,医生宣告孩子抢救无效后,手术室外椎心饮泣的哭声。
当新生与死亡交汇,当喜悦与悲伤缠绕,是起点也是终点。
医生办公室内,医生耐心地和周立讲解着,关于他妻子的病症。
“您妻子的肿瘤位置不太好,而且根据检查结果来看,现在已经发展到末期,手术的意义并不大。”
“为了不给病人增加更多负担,目前还是建议保守治疗。用一些靶向药控制,同时进行化疗和放疗。”
“虽然病人目前的状态还不错,但肿瘤细胞已经开始吞噬肝部了,之后就会开始出现明显的疼痛,以及伴有消化道系统疾病。包括食欲不振、恶心呕吐、腹泻等症状。”
“而这个阶段的肝癌,随时都有转移的风险,要多关注病人的状态。”
周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听着医生单方面的输出。听着听着周立却突然笑了出来,他想起了自己刚和妻子结婚时,每天晚上妻子总是喜欢在饭后,拉着他看那些狗血电视剧。电视剧里的主角每次确诊都是癌症晚期,医生也都说只剩三个月。
每当看到这种剧情时,周立总是喜欢和妻子吐槽:“正常人过日子,哪有那么多癌症晚期,这都是瞎编骗你们的眼泪。再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自己不知道,那她老公也发现不了吗?每天都生活在一起,肯定能发现不对劲儿的啊。”
可是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呢?
是去年特大暴雨那天,自己本来答应去学校接妻子下班,结果失约了让她一个人冒雨回家,结果发烧导致的吗?
还是那天妻子去队里,一连洗了三十多套队服累的吗?
还是……
“周先生?周先生?”医生敲了敲周立的桌子,把周立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嗯嗯,接下来需要怎么做我们都配合,医生你多费心了。”周立说完话飞快的逃出了办公室。
医生看着周立奇怪的行为,不由得摇了摇头,似乎把周立当成了负心汉。
周立回到妻子的病房时,妻子刚刚睡醒正要坐起身来,周立见状快步走了过来,把枕头垫在了妻子身后紧张的道:“你哪儿不舒服?怎么没多睡一会儿?”
王春芳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后,用手指了指椅子示意周立坐下,然后道:“睡不着了,平时这个时间都到学校了。”
“那不一样,你现在生病了,正是需要多休息的时候。”周立说着把床头柜上的早餐拿了下来,从袋子里拿出一颗鸡蛋,一边剥着一边说:“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心的好好养病,剩下的什么都不用操心。”周立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连忙又把墙边立着的小桌子拿了过来,把桌子腿拼接好后放在床上:“这回有个桌子撑着,你吃饭的时候就能舒服点儿了。”
周立把早餐一一摆放在小桌子上,又替妻子把豆浆的吸管插上,这才坐回了病床上。王春芳看着周立身上的衣服,和脸上印着的痕迹就知道,这人昨天定是又睡在队里了,大概还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真是个不听话的。
王春芳咬了口包子问道:“你昨天救援的任务怎么样,还成功吗?”
“嗯,那孩子因为成绩不好,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所以一时想不开。我劝解完之后,他应该会和父母好好聊聊,多沟通一下。”周立说完后想到了昨天和少年的约定,看了看妻子却还是无法开口。
周立每次不知道该怎么办时,手上的小动作就会非常多,就像现在一样他又忙着给妻子夹菜。王春芳见周立这样,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于是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吃饭,一个夹菜,谁也没有说话。周立伺候妻子吃完饭,收拾好一切,又把桌子撤掉,这才又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周立,你还记得以前我们俩一起看电视剧时,我跟你说的话吗?”王春芳看着周立的眼睛,平静地问道。
周立听到妻子的话,“回忆了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所以你现在是要问我,还有什么愿望?还是要问我,明天要吃点什么?”王春芳柔声问。
王春芳的话让周立陷入了回忆,以前看电视剧时王春芳和周立说过,要是自己有一天住院了,如果周立不知道怎么和自己说,那就暗示,千万不要像电视剧里那样瞒着她,不然自己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很严重的话,就问还有没有什么愿望;如果不严重的话,就问明天要吃点什么。
这样彼此心里也都能有个数。
病床上的王春芳见周立始终没有回话,伸出手握住了周立的手,似在给周立勇气,也似给自己一些勇气,因为真相总是让人难以接受。
周立回握住了妻子的手摩挲着,再次抬起头看向妻子时,眼眶已经泛红。
周立长出一口气,不想让妻子发现自己的脆弱,咬着牙强忍着泪水开口:“我知道你喜欢吃海鲜,想要去看大海和海鸥。我知道你喜欢吃江浙菜,想去乌镇看戏剧节。我知道你喜欢金庸古龙,想去看看少林和武当。这些我都知道的,我没忘。我总想着我们俩时间还长着呢,等救援队建设得更好了,我就带你所有你想去的地方,吃遍你想吃的东西。可是我答应过柏礼的,我要把救援队……”
“真好,我的愿望你都记得。”王春芳欣慰地摸了摸周立的脸,打断了周立的话。
周立用脸贴了贴妻子的手,愧疚地道:“对不起,老婆。”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救援队的事业也是我支持你做的。那现在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病了吗?”王春芳平淡的开口。
“肝癌晚期。”周立这次倒是没再遮掩,短促地坦白了。
王春芳听到周立的话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想起了什么,又露出了一个微笑:“以前你总跟我说,电视剧里都是瞎编骗人的。你看这回知道了吧,那都是艺术源于生活。”
周立听到妻子的话,为自己曾经的嘴欠愧疚不已,只能沉默的看着妻子。
王春芳见丈夫这样子,连忙调侃道:“怪不得这帮小崽子总说我脾气大,我还说都是被他们气的,原来是生病了啊。”
周立用商量的语气道:“我已经和医生说好了,接下来保守治疗会全力配合他,你就安心在医院里养病,什么都不要操心了,好不好。”
王春芳摇了摇头:“不好,你带我回家吧。我们不治了。”
周立听到妻子的话,脸阴沉了下来,严肃地看着她:“不行!只要还有1%的希望都不能放弃,万一奇迹会发生呢!你不可以放弃。”周立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等你好了我还要带你去吃海鲜、去吃正宗江浙菜、还去吃台湾的夜市,还有……”
“周立。”妻子打断了周立的话:“援救队需要资金,火锅店的正常运营也需要钱,我不想把钱浪费在医院。”
“这不叫浪费!钱的事你不用考虑,我会想办法。你只要保持好心情,好好休息就行。”周立一字一句地说,很郑重。
王春芳还想说什么,可看到周立的哀求的神情,到底是心软了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拒绝。两夫妻沉默地对视良久,王春芳开口:“我去洗手间,你没什么事儿,就先回队里忙吧。”
周立伸手刚要去扶妻子,就见妻子摆了摆手说道:“回队里去吧。”说完便自己往洗手间走去。
周立靠在洗手间门口的墙上,听着洗手间传来的水流声,内心里满是酸楚。
洗手间的水流声很大,周立知道那是妻子在借水流声,掩饰自己的哭声。
洗手间里的王春芳,伴随着水流声,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即使昨天晚上周立反常的举动,让她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真的听到这个噩耗时,王春芳发现自己还是难以接受,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她带高三学生还没有高考;她还没有把火锅店开到南方去;和周立种下的樱桃树还没有结果;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儿没做,怎么就要走到终点了呢。
周立那么轴的一个人,如果没有自己在身边,肯定不会好好吃饭,他本来就有胃病,这样肯定会更严重。
还有家里的樱桃树,周立不记得浇水肯定会枯死的。
早知道就不应该答应周立不生孩子,自己走了的话,至少还有孩子能陪在周立身边。
还有火锅店,周立几个月都不去一次,万一火锅店出问题的话,那救援队的资金怎么办呢?
她想……要做的事太多了,要趁着自己还有时间,要替周立把事情都安排好。
许久之后,王春芳估摸着周立应该已经走了,整理好了心情洗了把脸后,打开了洗手间的门。结果刚走出来,就看见靠在墙边的周立。
王春芳的情绪再一次崩塌,忍不住扑倒周立怀里泣不成声。
周立紧紧的搂着妻子,也忍不住无声地流泪。
往常响个不停的电话,今天倒是很给面子,没有打扰周立两人。
直到中午,周立陪着王春芳吃完午饭的时候,才响了起来。
“周立,好事儿啊,我已经找到两个愿意加入咱救援队的人了,我约了他们下午2点来面试,到时候你记得过来啊。”副队长周毅的大嗓门从电话里传来,掩饰不住的高兴。
“好,我一会儿就回队里。”周立说了一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周毅的大嗓门即使没开扩音,依然被王春芳听得一清二楚:“又有新人要加入了?”
周立怕王春芳担心,索性就把队员辞职以及缺少人手的事儿隐瞒了下来:“嗯,叫我过去给他们面试。”
“那你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晚上我吃医院的食堂就行。”王春芳说道。
周立看了看时间,又嘱咐了王春芳几句,才离开病房。周立离开后,不放心的又藏在门口,悄悄的透过玻璃看了一会儿妻子,这才安心的转身离开。
曙光援救队基地,周毅激动的在大院里转圈,看见周立的车开进来连忙迎了上去。等周立的车停好后,即刻打开了驾驶室的门。
“干嘛去了,这么慢才过来。我跟你说啊,这两个人可是我好不容易招来的,你一会儿稍微收着点儿,差不多就给人留下吧啊。”周毅担心这队长要求太高,连忙嘱咐道。
周立闻言皱眉:“你该不会随便从什么地方,抓来几个人充数来了吧?”
周毅闻言,连忙打了个哈哈道:“一个是看见朋友圈主动报名来的,一个也是有缘分。”
“都有本职工作吗?救援队本来就没工资,我们既然不能给别人经济保证,就不能耽误人家。”周立又追问道。
“放心吧,我都是严格筛选过了,严格执行标准招收的。”周毅信心满满地回答:“而且我还把两个人以后的发展方向都想好了,那个主动报名的是个老师,以后可以培养她靠心理咨询师证书,另一个是个正创业的年轻人,对城区的道路都非常熟悉,连小道都知道,简直是活地图。”
周立看着周毅兴奋的神情,拍了拍周毅的肩膀道:“嗯,那这两个人还真不错,也算是弥补了现在队员的不足。”
“那是,不过那个我和两个人都达成了一点小小的交易,得提前跟我们周队长申请一下。”周毅讨好的看向周立。
周立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就知道,说吧都答应人家什么了。”
“嘿嘿,也没啥特为难你的,就是那个老师是个女孩儿,体能可能不太过关,我答应她可以给她放宽一些。然后另一个,刚被房主赶出来,我答应他队里可以白吃白住。”周毅不好意思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