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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夜幕下的沈阳,商户的霓虹灯纷纷亮起,五彩斑斓,相互斗艳。

顶好大厦楼下,此刻有许多人聚在一起,正在为一个要跳楼的少年担忧着。

而对于少年来说,此刻却无比放松。

因为他正在和一个不太像大人的大人一起,坐在月光下楼顶的边缘处,共同举着啤酒罐干杯。两人放松的样子与楼下担忧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整个画面诡异,却又异常和谐。

少年或许是感受到周立确实没有想劝自己的意思,少年开始和周立聊起来:“那你喝酒是为了逃避什么?”

周立没有找借口,如实告知:“我妻子肝脏上长了个肿瘤,有可能是恶性的,也就是俗称的肝癌,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告诉她。”

周立的话让少年有些震惊,他没想到眼前的人,竟然真的会和他这个孩子说实话。再想到周立之前所说,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的妻子很想活着吗?”

“与其说是很想,不如说是很喜欢活着。”周立提起妻子,眼里满是温柔,连语调也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她最喜欢吃建筑大学后身小吃街上,第一家的软炸里脊,她总说美食能让生活变得更好;她还喜欢在家里和队里,养上一堆我叫不上来名字的绿色植物,说绿色象征着生机,寓意好;还喜欢熬夜给学生们批改作业备课,每个人的本子上都有特别的评语,她总说自己是辛勤的园丁,要好好为花朵们浇水保驾护航。”

“她是个极好的人,善良真诚对待每一个人。起初我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无措过埋怨过,但等我真正看到她的时候又想,或许上天这是在提醒我,应该多和她呆在一起。”

周立或许实在无人倾诉,对着个孩子反而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周立忽觉眼角湿润了,勉力抬起头望着月亮,掩饰着将落下的炽热泪水。

少年见状也慢慢卸下了心房,盯着手中的啤酒罐,低声说了一句英文: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or is it just when you are a kid?”

周立似乎觉得这句英文有些耳熟,好像是某个电影里的台词。

正想着,就又听见少年说:

“Always like this.”

少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嘶哑,沉声道:“我妈每天早上八点上班,但她五点就要起床给我做早饭。她还总怕我吃腻,每天变着法儿给我做各种各样的早点。晚上下班后又火急火燎的去菜市场买菜,做好了再送到学校给我。等我下了晚自习回家,就有温度刚好的热牛奶可以喝。甚至半夜我睡前去上厕所时,她那屋的灯还亮着,直到我回屋才听见她关灯的声音。”

少年似乎是冷风吹了有些久,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高一期末考试我成绩一下退步了二十名,公布成绩那天晚上她站在窗边一直在等我,直到看见我的身影后,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又回到厨房忙忙碌碌。我以为回家了她会说我两句,至少问问我为什么退步了?可她每次她一见我,就只是温柔的笑笑什么也不说。上了高二后,我成绩退步得离谱,可她依旧什么也不说。”

少年低头正说着,突然一滴泪珠砸到了手中的啤酒罐子上:“我知道她怕给我压力,只是照顾我其他什么都不说。但她不知道她的笑,就像一颗颗子弹一样,射穿了我的心。”

“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妈妈;可惜我却不是那个,配得上她的儿子。”少年语气愈发挫败,仰头喝了一口啤酒。

“我越努力,成绩单上的数字,就越不如我的愿。我觉得她看我的眼里全是失望。我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她辛苦做的饭摔在地上,对她大呼小叫的呵斥。”

“我……要被撕碎了,可我却没有办法说。”

“我陷在我应该要努力的自责中,和害怕看见她失望的愧疚里,这两种情绪每天都在撕扯我,我快要被撕碎了。”

男孩痛苦的回答,让周立沉默了而后又说:\"所以在撕碎灵魂和肉体之间,你选择了肉体?\"

男孩坚定地望向周立开口:“我不怕死。”

周立听到少年的话,声音中带了一丝严肃:“我不惧生死,但我敬畏生命。”

周立还想在多说些什么,可看着少年蓄满了泪水的眼睛,在月光下闪亮亮折射出那少年愁绪,就又把话咽了下去。

罢了,他总归还年轻。

等到他直面生死的时候,才有资格谈论恐惧。

少年望着周立,不知为何透过周立的眼神,似乎竟窥探到了幼年时的自己。

“如果我儿子还活着的话,应该也像你一般大了。嗯,也许是个女儿呢,我还是喜欢女孩。”

周立的手没由来地颤抖了起来,又接着说:“你父母只是习惯了照顾你,想要尽力把最好的给你。现在的父母也在学习,知道青春期的孩子心思多,他们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触及到了你的情绪,让你不舒服,所以干脆只默默陪伴。但恰恰正是这种陪伴,让你们失去交流机会,回去和爸爸妈妈好好聊聊吧,和他们说说你心里的苦。

少年顺着周立的视线,看到了不知何时已经站上了顶楼的父母。母亲在父亲怀里泣不成声,父亲搂着母亲的肩膀,也红着眼眶的看着自己。

周立喝掉了易拉罐中最后一口酒,而后拍了拍手把整个身子都转回到楼里,跃身站在了地上。

周立对少年伸出手道:“如果被撕碎了,就找点强力胶水,和你父母一起把灵魂粘起来吧。”

少年驽钝又赤诚地望着周立,缓缓的伸出了手。

周立一把握住少年的手,再不犹豫片刻,只一个用力,将少年拉回了地面。

“你轻易就想舍弃的,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大人喝酒是为了逃避,可清醒后还是要面对。你成年了或许可以试试,不喝酒但暂时逃避,等休息够了再去面对。”周立看着少年,郑重地说。

少年对着周立深深鞠了一躬,抬头问道:“那你呢?想好要怎么和你妻子说了吗?”少年指着周立手里的易拉罐又道:“酒喝完了,是不是也要面对了。”

周立看着少年道:“嗯,不管结果怎样,真诚的,和她说实话。”

少年看着周立认真的样子,对周立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周立也被少年感染笑了出来。少年转身刚要走,周立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喊道:“等等,那个……你学校里还好吗?没有人欺负你吧。”

少年看着周立吞吞吐吐的样子,笑道:“没有,我们学校很好。”

周立听道少年的话,还是有些不放心,从兜里掏出名片塞到少年手里:“这个是我的名片,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你同学们有需要帮助的,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少年看着手中的名片,不自觉地念出:“曙光援救队。”

“快去吧,你爸妈在等你呢,回去好好和妈妈聊。不然小心娶媳妇的时候,妈妈为难你。”周立摸了摸少年的头调侃起来。

少年的父母见儿子终于向自己奔来,连忙上去一把搂住儿子,三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温暖极了,好像一只热热的烤地瓜,捂在手里,也暖了、甜了心。

小王警官一把搂住周立的肩膀,真诚地夸赞道:“周哥,你太厉害了,怎么让这孩子开口的啊。”

“用真心。”周立回道。

“啊?用真心就行吗?”小王疑惑的挠了挠头,而后凑近闻到周立嘴里一股酒味,连忙皱了皱眉头:“周哥,你喝酒了?那你还开车来的,你这酒驾啊?那我得……”

小王警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立打断:“刚喝的。”周立又指了指楼顶边缘的易拉罐:“放心吧王警官,我可是知法守法的好党员。你们也累一晚上了,赶紧收队回去吧。”

“周哥,那我送你回基地?”

“不用,我一会儿叫个代驾回去,你赶快收队吧。”

周立和小王警官又寒暄了几句后,走回了车里闭目养神。

将近22点,周立终于回到了基地。

周立刚打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了桌子上堆放的一摞纸。

周立走到桌子旁,拿起一张看了看。

原来是上午要辞职的队员们,一起交上来的辞职报告。

拿起纸数了数,足足有11张纸。

奇怪,早上说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人,这是要凑个足球队?

这一摞纸明明没有什么重量,却让周立觉得疲惫极了。

周立叹了口气后,坐在凳子上想着:

都说男人四十还一枝花,可我这花,最近怎么遭受的全是寒风暴雨呢。

周立无奈地戴上眼镜打开电脑后,找出了援救队人员明细。他伸长了脖子几乎趴在电脑屏幕前,一手拿着辞职报告,一手握着鼠标。眯着眼睛按照手上辞职报告的名字,一一核对后把辞职队员的名字,从援救队的明细中删除。

周立这趴在电脑屏幕前核对着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周立答应了一声后抬头,看见副队长周毅拎着一碗炒面走了进来。

周毅把炒面放在桌子上,坐在周立对面的凳子上:“看你这屋灯还亮着,就给你送来了,晚上出任务回来又没吃饭吧。”

“先放着吧,你今天也不值班怎么还没回去,又被嫂子赶出来了?”周毅头也不抬的盯着电脑说道。

“滚蛋,还不是为了等你,行了别忙活了,本来就不热乎一会儿面都坨了。”周毅说着打开了炒面的盖子,把炒面推到周立面前。

炒面的香味儿钻到周立鼻子里,周立本来没觉得饿的肚子瞬间叫了起来。

周立掰开筷子吃了一口,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瓣大蒜,拨好了皮后就着炒面大快朵颐起来。

周立一口面来一口蒜,津津有味,不一会儿就把炒面都吃完了。

他见周毅还没有走,打开保温杯,吹了吹道:“啥事儿非得当面说啊?”

“今天接到了应急管理部的电话,明年1月份开始,民间救援队的补助按照正式队员的人数进行划分。如果我们明年1月份之前,正式队员的人数达不到30人,那我们的补助就得降级了。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每年年前都会有人辞职,但没想到今年人数这么多,我们贮备的预备队员转正的话,也还差5个人。”周毅一口气说完后,静静等着周立的回答。

周立消化完副队长的话,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实在不行,那补助就……”

周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毅打断道:“不行,我们队虽然人数不够,但每年出的任务都是全市最多的,设备消耗的也最多。今年又新采购的搜救艇和登山设备,队里的账面上本身就不宽裕了,眼看着年底了,还得给队员们续交下一年的保费。

周立闻言试探的问道:“之前队里的志愿者们,有没有转正意向的?五个人而已,应该不难吧?”

“自从20年疫情开始,我们队的志愿者早就都不来了。”周毅叹了一口气回道。

周立愁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禁扶额道:“那明天你安排大家都发发朋友圈啥的,我也在户外的群里招呼一声,看看有没有想来的,尽量招一招吧,看看能不能凑够五个人。”

周毅应了一声后,又询问道:“对了,小陆说早上送你去……”

“快走吧,再不回家嫂子真不让你进家门了,快走快走。”周立没给周毅说完话的机会,把周毅推出门后即刻把门关上甚至反锁了起来,也不理会门外周毅的大叫,回到了椅子上抬头望着天花板发呆。

“叮铃铃。”周立的手机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周立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摸出手机摁下了通话键。

“您好,是王春芳的家属吗?这里是中心医院,王春芳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您今天下午来一趟医院吧。”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让周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周立颤抖着声音:“结果不太好吗?”

“恶性肿瘤。”电话里的声音,对周立宣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