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熙禾愕然看着权子驭。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但这并不重要。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
按道理,明哲保身才是商人的惯性思维,尤其在不能确定这漆黑墙洞中是否存在危险的情况下。
于熙禾被权子驭护在身后,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有一瞬间短暂失神。
直到看见他朝着墙洞伸出手。
于熙禾迅速回神,扯住权子驭的手臂急忙制止。“哎,稍等一下!”
踮起的脚尖不稳的摇晃着,女孩别无他法,只好像树袋熊一样抱住男人的手臂,神情略显尴尬。“我是想说,我们完全可以换一种更保险的方法。”
半知不解的垂眸,权子驭依言停手。看着于熙禾认真诚恳的目光,他突然想到什么,领悟了她的意思。
手腕上的瑞士表转过五分钟。
光线照在漆黑的洞口,男人衣袖半挽,小心控制着掌心的力度。废弃画板经过他的拆解已经成为细长的木条,探到墙洞的最深处,瞬间带出一片落灰。
于熙禾一边举着手机照明,一边细心的替权子驭拍掉灰尘。
见墙洞深处有不明物体移至洞口,她立即关闭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把口袋里的湿纸巾递了过去。
“辛苦了,快擦擦手上的灰。”
“没事。”权子驭接过纸巾,没急着擦手。而是把墙洞边的物品拿到手中,将积满灰尘的边框清理干净。
湿巾擦干边缘处的浮尘,他将木框递交给于熙禾。
“这好像是个相框,玻璃部分已经泛黄,没办法清理出来了。”
衬衫袖口落上块黑乎乎的灰,权子驭情不自禁的蹙起眉头。
直到他再次抬眸,肃然的眉目才稍有舒缓。“你对这里的环境最为熟悉,能猜出里面具体放了什么吗?”
于熙禾点头,又摇了摇头。垂眸看着手中的木框,翻来覆去寻找端倪。“看着像是纸质品,但应该不是照片。”
视线瞅准木框与玻璃的缝隙,她攒足力气使劲向两边掰开。夹杂其中的纸张,大概六、七张,顷刻间落了下来。
窗外暖阳将纸张图案照得闪闪发光,于熙禾一言难尽的瞧着,附身拾起掉在地板上的几张人民币。
“藏在墙洞里的不明物品……居然是外公用来藏私房钱的储纳盒?”
她不敢置信的说:“这么潮湿的存放地点,把纸币放在里面也不怕发霉……外公他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权子驭唇畔浮笑,表示理解。
“在电子货币尚未通行的年代,这似乎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玩笑道:“如此看来,外婆的家教应当挺严厉的。”
听到这话,于熙禾无奈被逗笑。
“我的父母常年定居国外,所以我从小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小店路边,光线温暖。
于熙禾抱着相框坐在长椅上,跟身旁的权子驭聊起了曾经。
“你身后的这家店,就是外婆以前经营过的裁缝店。小店二楼原本是用来存放布料的地方,自打外婆病重以来,就被外公改造成了他的私人画室。”
“我有三个哥哥,大哥哥和二哥哥是亲兄弟,三哥哥跟我年龄相仿,所以相对来说相处更随意些。”
“还有小叔叔,从小照顾我长大。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最了解的人。”
“或许你会好奇,为什么我丝毫不提与父亲血脉相承的于家人。原因也很简单,我的父亲是在与家里断绝关系后,才跟母亲在一起的。所以,于家跟林家的关系非常糟糕,现如今可以说是毫无交集。”
“正因如此,我一直将洛水镇看作我的故乡。可惜时间能改变太多事情,这里已经不再有我的亲人了……”
轻轻软软的嗓音如沐春风,蜜糖音将空气染上丝甜意。
权子驭歪头看向身侧、神思仿佛已陷入回忆的女孩,凝视着她小巧精致的侧脸,墨眸深处浮现出些许动容。
当年,于熙禾的外婆刚离世不久,她的外公林希泽就以《断桥》封笔,自此隐姓避世,无人知晓他的行踪。
至于林家的小辈,林毅常年呆在部队,林溯和林决的工作重心都在国外。而于熙禾口中的小叔叔,在退出娱乐圈后杳无音信,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以上信息,甚至有些连于熙禾都不知道。毕竟她与林家失联许久,消息闭塞,不像权子驭专门调查过。
想到这儿,权子驭眸光微黯,想起了江予白曾说过的话。
“于熙禾是林家最宠爱的小辈,或许她不清楚《断桥》的下落,但她一定能将我们要找的人引出来。”
一日前,墓园内。
小雨淅淅沥沥的落下,空中飘散着烟草气息。零零点点的火星自烟蒂处坠落,顷刻间伞面下白烟缭绕,遮去了金丝镜框后,男人含笑却薄凉的眉眼。
权子驭看不懂江予白似笑非笑的神情,即便他们在同一个家庭生活了数十年,他仍不明白江予白在想些什么。
正如当下。
权子驭视线紧盯着江予白的眼睛,企图看出他褐瞳中的玩笑之意。
“你想通过于熙禾达成目的,就不怕将她置于危险境地?别忘了,她与你想做的事情无关,她是无辜的。”
“无辜?呵。”江予白低低笑了声,“你说得没错,她是无辜,可我呢?当年因为禁药走私而无故受到牵连的我,难道在你心里就是罪有应得?”
权子驭无奈叹道:“予白,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想做护花使者,我不会管。”江予白敛去笑意,眸光冰凉。
他一松手,烟蒂掉落,火星落在水洼中瞬间被熄灭。淡漠的语调湮没在雨中,平白带起了一股凉意。
“但我要是想动她。”
“你也管不了。”
话落。
权子驭的眸底荡起波澜,充满无奈。“你到底想做什么?”
“别紧张。”江予白温文尔雅的勾勾唇角,“我只想找林希泽拿回一样东西,东西拿到了,自然会收手。”
“你要的,是《断桥》?”
权子驭忽得蹙眉,“当初你告诉我,提案名流计划只是为了公司利益。我不明白,怎么就非《断桥》不可?”
“……”
江予白突然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他的唇畔勾起浅浅笑痕。“太糟糕的事,你不必知道,你只要处理好q\\u0026J的公务就可以了。”
“可是……”
权子驭还想再说些什么,江予白却突兀的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我最信任的人,现在也不愿意相信我了吗?”
权子驭低低叹气,视线看向面前的墓碑。“蒋姨要是知道你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定会很伤心的。”
“我早就没有退路了。”
江予白轻声说道:“从N30注入心脏的瞬间,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我,就已经变成了一副行尸走肉。”
……
于熙禾零零碎碎讲了许多,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身旁的男人已经沉默多时。她扭头去瞧,却在他眸底看出了类似担忧的情绪,似哀叹、似悲伤。
可是自己的故事中,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够引人共情的地方。
于熙禾困惑的想着,下意识开口询问。“你没事吧?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吗?”
权子驭后知后觉。
“我没事,不用担心。”他略显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脑海的思绪如中一团乱麻。“最近事情太多,稍微有些累了。能陪我在这附近四处逛逛吗?就当作是散心。”
于熙禾弯了弯月牙眸,不假思索的点头应下。“当然,荣幸之至。”
夕阳西斜,街边小贩身穿国风服装,陆续推着商车赶往庙会。逐渐步入傍晚的洛水镇,四处弥漫着节日气息。
街灯星星点点,老师傅为过往香客送上寓意着吉祥安康的香囊。晚风拂过,馥郁的清香在空气中氤氲开来。河流对岸,漆黑的夜色点亮了万家灯火。
于熙禾将香囊挂在腕间,站在桥边扶着栏杆往下瞧。
整条长街的灯火连缀成夜空之下的绚烂锦绣,沿岸人群熙攘,接二连三亮起了手中小巧精致的花灯。
少女的长裙是大气端庄的正红,领口纽扣的样式如简化过的中国结。裙摆尾端印着汉元素花纹,但并不拘泥于朝代,长裙的版型反而更偏向中西融合。
衬着此情此景,倒是恰到好处的融入了节日氛围里。
而在她的身侧,权子驭手肘搭着玉石栏杆,不经意露出黑色衬衫下线条流畅的半截小臂。领口微敞,夜风肆意吹散了男人的衣襟。他精致性感的锁骨在灯光下半明半暗,散发着清冷霸道的特殊引力。
这一娇小与高大、甜美与帅气的对比,成功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赞上一句郎才女貌。
然而两位当事人却无知无觉,顺着千灯节的话题聊得投机。
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是于熙禾在讲。“印象里,以往我经历过的每一届千灯节,都跟现在一样。”
低头掰着手指,她一项项的说:“逛庙会的形式、红色系的装饰,以及街边的摊位上随处可见许愿花灯……据说花灯中的信筏承载着河神的祝福,只要在零点的烟花绽放时许愿,就一定能实现。”
“你之前尝试过吗?”权子驭对她的描述很感兴趣。
于熙禾摇了摇头,苦笑。
“我唯一许过的一次愿望,是希望外婆能快些回到我的身边,希望家人朋友一切安好。但生老病死自有规律,哪里是通过许愿就能干涉的。”
“先前我就在想。”权子驭神色微黯,眼底汇聚起一抹凝重。
“熙熙,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没说出口。我总感觉,你每次提起外婆时都像是在对什么事情耿耿于怀。”
没想到他能看透自己的情绪,于熙禾意料之外的陷入沉默。
半晌,她语气平静的开口。
“虽然有些冒昧……我能代表个人,跟q\\u0026J做个交易吗?”
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临。
洛水河畔,水面上漂浮着许多烛光摇曳的灯盏。于熙禾素指拨弄河灯的花瓣,凝视着水面荡起的层层波澜。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外婆的离世心存疑虑。当年的情形实在太奇怪了,她去京都之前的身体状况我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毫无征兆的患上不治之症……”
“我想过很多办法去调查这件事,但四处碰壁、始终找不到方向,就好像有人在刻意阻拦一样。”
思绪辗转,于熙禾看向权子驭,满眼认真。“我需要资本的介入,所以想跟q\\u0026J集团谈一笔交易。你们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不妨直说,但凡是我知道的信息,我都可以作为筹码告诉你们。”
权子驭闻言一愣,话语中不失诧异。“你怎么知道……”
“虽然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于熙禾淡淡一笑,俏皮的眨了眨眼。“抱歉,那天你跟夏依晨在游乐园停车场的谈话,我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
“仅凭几句交谈能代表什么?”权子驭仍然不明白,“我记得,我们当时并没有提到任何指向性的信息。”
于熙禾赞同颔首,答:“是没办法代表什么,但至少透露出你对迟应杪参加恋综的原因十分在意。因为你在担心,担心他背后的迟氏集团会成为与q\\u0026J集团权势相当、却存在利益冲突的竞争者。”
权子驭不可置否,眸底浮现出一抹赞赏之意。“嗯,你继续说。”
“其实初次见面时的惜字如金,才是你对待陌生人真实的态度。到后来,你对我的态度却短时间内突然转变,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你看到了我送给叶澄的那枚香囊。”
“香囊上缝制的貔貅图案,出自外公的画作《瑞兽呈祥》。”于熙禾随手把花灯放在一旁的草坪上,“我早就听说,q\\u0026J集团曾为了收购外公的画作不惜开出天价,你对我的善意与包容,想必也是因为我外公的缘故吧。”
“……”
权子驭没有否认。
于熙禾收回看向他的目光,唇角很轻很轻的勾了起来。
“所以,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是与外公有关的消息……”
“还是,《断桥》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