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酒,嬴政喝的十分难受。
他从未感受过这般温情的一面,甚至隐隐约约有些嫉妒这个世界的自己。
凭什么这个世界的自己能拥有阿父和那个人的宠爱,还能够有血脉相连的弟弟妹妹。
“政儿,是不是这几日处理政务太累了?要不要让医士来瞧瞧?”
乐殊放下手中的酒樽,关怀地望着有些失神的嬴政。
“无碍。”嬴政俊眉舒展,声音凌冽又有些疏离。
异人瞥了嬴政一眼,连忙握住了乐殊的手掌。“殊殊管他干甚?他身旁有的是随从,身子好不好他心里清楚。”
瞧着异人这般护着乐殊,嬴政撇了撇嘴,连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福宁殿。
他怕再待下去,会被先王与赵姬识破自己并不是他们的政儿。
回到章台宫后,嬴政坐在王座上,听到赵高的声音后,猛然朝他看去。“赵高,朕问你,如今是何年月?”
赵高一脸懵圈,他屏住心神,恭敬道。“陛下,如今是始皇帝十六年。”
“十六年?”嬴政喃喃道,不可置信地望着赵高。
这个世界的嬴政统一六国的时间竟比自己提前了十年。
“那两个小..”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妥,嬴政黑眸轻阖,倏尔眸中恢复了清明。“阿父与..阿母除了朕,那两位也是他们的孩儿?”
赵高点点头,心道今日的皇帝陛下可真难伺候。
不过,他还是虔诚的匍匐在地上,恭敬道。
“太上皇与太上皇后除了陛下,还育有燕王殿下和昭公主。”
燕王殿下?这个世界的自己还真大方呢,竟然违背了郡县制,堂而皇之的封亲弟弟为王。
嬴政轻蹙眉头,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后,轻叹一声。“那韩夫人与长安君在何处?”
听到陌生的名字,赵高微微愣神。
不是他不想回答皇帝陛下,只是这韩夫人与长安君是谁,他根本都没听说过。
“回陛下,宫中没有韩夫人,也没有长安君。”
“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共挽鹿车、琴瑟和鸣,并无其他夫人。”
“嗯。”嬴政颔首,他慵懒转身,背对着赵高。“朕知道了。”
赵高额角冒着冷汗,恨不得立刻逃出这章台宫。
等赵高离开后,嬴政又叫来了几位宫娥,从她们的口中又知晓了一些往事。
他依靠着漆几,轻阖双眸,久久不能回神。
没想到先王在这个世界并没有抛弃他跟赵姬独自一人回到秦国。
甚至也没有为了成为祖父的嫡子而认华阳夫人为母。
华阳夫人也没有拥立长安君成娇继承秦王位。
这个世界的嬴政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阿父阿母的宠爱之中,没有抛弃、没有背叛、更没有生离死别。
甚至还有了两位血脉相连的弟弟妹妹。
这些都是嬴政所不敢想的。
嬴政心中有些烦躁,纵使他在自己的世界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却同样嫉妒着这个世界的自己。
人的嫉妒心,一但产生了,就会越攒越多。
就算是最尊贵的帝王,也不例外。
“赵高,摆驾福宁殿!”
嬴政越想越嫉妒,凭什么这个世界的自己能拥有阿父阿母的宠爱,而自己只能是孤家寡人。
他利落起身,大步流星向前,冲出了章台宫。
去往福宁殿的路上,嬴政的耳边一直萦绕着赵高和两位宫娥的话,他烦躁地摇了摇头,暗骂自己竟然会心软。
还会这般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渴望得到阿母的爱。
其实自己的心中还是渴望亲情的吧。
但在临进宫门时,嬴政迟疑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乐殊。
是以“孝顺”的儿子,还是以一位陌生的故人。
“陛下,要不要通报一声?”赵高忍着颤意,低眉颔首询问着嬴政,在看到嬴政摆手后,自觉的站在了他的身后。
福宁殿装饰豪华,所用的木料都是几百年的金丝楠木,尊贵无比。
嬴政踱步推开殿门,恰巧看到异人正在为乐殊描眉。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这个世界的阿父阿母身上。
时间虽过得有些久远,嬴政却知道他的阿父从未这般为赵姬描眉过。
或许,这个世界的赵姬有什么勾人的法子,才会让阿父死心塌地的跟她在一起。
“政儿,你何时来的?”看到嬴政后,乐殊眉眼中漾着笑意,她正准备起身,却被异人拦了下来。
“殊殊坐在这儿就好,他又不是没长腿,想进来自然会进来的。”
听出异人话中的阴阳怪气,嬴政讪讪地笑了笑。
他知道这个世界的阿父宠着赵姬,但也没想到竟然这般宠溺。
“阿父、阿..阿母。”嬴政不习惯的喊叫着面前的夫妻,他终究还是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赵姬带给他的伤害太大,是愈发愈合的伤疤。
“昨日昭儿新研究了一种名为胭脂的物件,夫君去偏殿拿来好不好?”乐殊眉眼弯弯,纵使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面上依旧风华依旧。
异人心疼乐殊,自然唯命是从。
在临走时,他瞥了眼嬴政,漆黑的眸子中满是警告。
“我..我...”嬴政眼睫微颤,当真正单独面对乐殊时,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不是我的政儿。”乐殊盯着嬴政的眼睛,话中满是笃定。
朝夕相处的母子,怎会认不出对方呢。
故而,她才会将异人支走。
面前这人,看她的目光中交织着孺慕与恨意,怕是之前被人狠狠地伤害过。
嬴政嘴角轻挑笑意,被识破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起码不用胆战心惊的扮演一位孝顺儿子。
“朕是嬴政,但又不是。”
他停顿一下,倏尔又自顾自的说道。
“朕年幼时被阿父抛弃在赵国,跟那个人相依为命了六年,待到阿父成了大秦的太子后才回到秦国。”
“只不过与这个嬴政相比,朕命不好。”
嬴政自嘲地笑着,抬头看了眼依旧风韵犹存的美人后,才收回目光。
“朕的阿父英年早逝,阿母又为了她的面首以及两个野种想要杀了朕。”
听着嬴政的叙述,乐殊轻叹一声,想要抱一抱面前这位受到过极大伤害的孩儿。
“你知道吗?朕十分羡慕这个嬴政,他有阿父有阿母,也有弟弟妹妹,在朝堂中更是有众人拥护与支持,可以随意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将一切都说明白后,嬴政仰起头,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多了些笑意。
他伸出手,直接了当的向乐殊表明:“朕可以抱一下你吗?”
“朕许久没有被阿母抱过,已经忘记了那怀抱是否温暖...”
纵然两人之间并不熟悉,嬴政按照这具身体的本能,依旧渴望着乐殊的拥抱。
“自然可以。”乐殊点点头,轻轻的抱了一下面前身形颀长的男人。
纵使这个嬴政并不是她的政儿。
“阿母...”感受到许久未感受到的暖意,嬴政眼尾湿润,声音颤抖。
同时他也喊出了许久未叫过的那句“阿母”。
这是一个既让他留恋,又带着恨意的词语。
“政儿乖,阿母在这儿呢。”乐殊轻轻拍着嬴政的后背,放缓声音,用柔声哄着这位来自异世的儿子。
“阿母的政儿是最乖最乖的孩儿,谁也不能欺负我的政儿。”
这句话,或许并不能让嬴政解开年少时的心结,但可以稍稍慰藉一番那颗被亲人伤透的心。
他大笑着,泪珠滑落脸颊,又若无其事的拭去了眼尾的泪珠。
人终究会为年少之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也会因一时一景解开终生之惑。
嬴政想着,或许这只是一场梦,但就让它继续做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