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有事要奏,有话要讲。
但在此之前,臣要先向陛下请罪。”
“毕尚书,朕刚才已经说过,
今日众卿可以畅所欲言。
你们今日即便骂朕是昏君、暴君,朕也不治罪,不追究,不报复。”
“臣谢过陛下。
苍天有眼,让臣何其荣幸,能遇到陛下如此开明之君。
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如非陛下真诚,如非国事堪忧,
即便臣万死,也不敢说出一下言论。
臣以为,土地兼并问题,就要成为葬送大明的绝症。
如今大明各处,不仅民田日渐集中在少数人手里。
就连官田、军屯也多数被特权之人霸占。
当然,我们在座的所有人,也属于这些少数的特权阶层。
这就造成了有田者不耕田,耕田者没有田。
不仅种田者是如此,就是造屋织布者也是如此。
工匠造出了无数殿宇楼阁,但他们却无片瓦存身。
织布者产出了无数绫罗绸缎,但他们却连麻衣都穿不起。
为何?
臣认为还是出于土地兼并的原因。
刘阁老说过了土地兼并,对田税的影响,臣就不再重复。
臣要说的是土地兼并,对丁赋徭役的影响。
如今大明,富者良田沃土连片,却少丁无役。
穷者无立锥之地,却多丁多役不说,还要被地主加以杂租杂役。
更甚者,乡绅士人自己不服丁役不说,
或是隐瞒人口,或是帮亲友富户降则,
应该定为上则的地主富商,多数都被改为了下则。
而那些无权无势无余钱的贫苦大众却被以各种名义抬为上则。
因此那些无地无业的贫者,即便是地租再重,地主再苛刻,他们都必须要去租地种。
因为他们要是不种地,即便是不吃饭,还要交丁税、徭役。
租了田成为佃户,遇到丰年还好,
可一旦庄稼欠收,对他们来说更是灭顶之灾。
有些地主还好点,是按收成定的佃租。
农户即便是交上六成七成的租子,还多少能有点口粮。
可多数地主是按丰年收成的标准,定的固定佃租。
那些庄稼欠收的农户,他们辛苦一季下来,
不要说挣到口粮了,反倒连佃租都交不上。
如此下来,富者更富,贫者更贫。
臣以为,田地兼并导致四差之祸的危害,更甚于造成田税流失之祸。
大明越来越多的流民,
就是因为交不起佃租丁税,
担负不起越来越重的徭役才被迫逃出家乡,流离失所。
那些淳朴老实的庄稼汉成为了流民。
而更有一些凶恶之徒,落草为寇。
陛下登基伊始下旨免了明年一年的田税。
除了能造福极少数的自耕农外,最为获利的却是那些地主。
因为他们即便不用交田税了,也是不会少收一粒佃租的。
臣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免了田税,还不如免了天下丁税徭役。
而且,丁税徭役都是地方征收,不上交朝廷。
那些丁税徭役的收入,是用于修渠修路,还是进了衙库,
亦或者是进了官员的腰包,这些就不好说了。
可是陛下,即便知道大明的问题在此,又能如何?
千里做官只为财。
臣等可以为国为民考虑,受陛下的感召,放弃一些特权和自身的利益。
但天下十数万的文武官员和四五十万的士绅愿意吗?
他们不仅是大明稳定的基石,而且掌握着天下多数的财富。
朝廷若是真要处理土地问题,必定会遭到巨大的阻力和他们激烈的反抗。
如此这般,我们就真是要去和天下人作对了。
但如果大明不做变革,积弊日久,
臣说句大不敬的话,离天下贫苦与我们为敌,揭竿造反的日子也不远了。
因此老臣才说,大明几乎是得了绝症。
如果不用霹雳手段,不施以虎狼之药,怕是难有效果。”
“啪啪啪”
朱由校一边拍手一边站了起来。
“坐坐,你们不要看朕。
今天的会议时间预计会有点长,你们站着是受不了的。
毕尚书有心了,看来爱卿对大明的现状早有思索。
爱卿说的不错,大明确实已经到了积重难返,前后为艰的地步。
不过,只要能找到病的根源,就能对症下药。
世界上没有破不了的局,大不了咱们翻牌重来。
因此大明之病可以说是重症、危症,
而还不到绝症的地步。
众卿放心,朕有信心带着你们收拾旧山河,建设出一个无比辉煌的大明帝国。
咱们还是先接着给大明诊断,看看大明都是有哪些弊政。”
朱由校不仅没有对毕自严发怒,反而赞赏有加。
这让在座的十多个人放心的同时,心中更是生出来希望。
一个想有作为的帝王,遇到想有作为的臣子不容易。
而那些才华横溢,想建功立业、千古留名的臣子想遇到一位明君更难。
朱家历代成器的皇帝真不多。
当今陛下如此图强,如此开明,就是他们这朝重臣的幸运。
能够做到尚书、阁臣的人,
哪个会是平庸之辈,哪个又不想搏个身前身后名?
就连方从哲、刘一燝他们,以前你死我活的搞党争,
刚开始也是为了掌握话语权,好实施自己以为对的施政纲领。
可是他们争着争着就忘记了初衷。
越来越深的矛盾和仇恨,让大明的党争演变成了为争而争。
在朱由校刻意的引导下,所有人都放下了顾虑,侃侃而谈。
他们都是在大明朝堂混了大半辈子的人精,
对于大明的问题早就心知肚明。
可惜,以前遇到的皇上不是忙着修道炼丹,
就是整日沉迷于酒色不能自拔。
哪里会有精力有时间去思索大明的现状和未来。
亦或者偶尔有改变大明的想法,
可一旦触动了皇家利益,就不允许了。
没有一位开明大度的皇帝支持,
即便你做臣子的有天大的本领和志向又如何。
一代名臣张居正便是例子。
身居首辅十年,整吏治改税法,平叛乱。
兢兢业业一心为大明操劳。
使日渐疲惫的国计民生有了恢复。
但他也积劳成疾,五十七岁就死于任上。
真真的是为了大明死而后已。
然而他死后,不仅被剥夺了全部封号,
甚至差点被神宗下旨刨坟掘墓,开棺鞭尸。
不仅其家属或被饿死或被流放,
就连被张居正任用的的文武官员,也被削职、弃市。
有此不远的前车之鉴,在没有遇到明主之前,谁敢乱议朝廷益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