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当内阁向皇帝递交了皇帝退位的奏呈时,那个放牛娃的脸都绿了。
他颤抖着声音问道:“诸位爱卿,朕在位时可有什么不合祖制,不依律令,惹得天怒人怨的事?”
李观澜板着脸道:“陛下此问不应该问。此乃儒圣院与内阁共同商议后做出的决定,请陛下准奏。”
放牛娃此时一口气上来,满脸涨得通红,又转红为黑,憋了半天,他也不管了,冷道:“李首辅,你让朕准了朕自己退位的奏章?你是让朕自己废了朕?”
李观澜却摇头道:“非也,内阁拟写条陈,陛下用印,这是朝廷一直以来的规矩。”
言下之意,内阁只是走个过场,至于你废不废自己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放牛娃轻吸了口气:“若是朕不准呢?”
“不准也没有关系,明日内阁依然还会有奏折呈上来。”李观澜拱手道。
离天的规矩,内阁(中书省)奏折是不能留中不发的。
一旦三道相同的奏折上去,皇帝若是没有用印,那内阁(中书省)可以在此奏折批注背书之后,直接下发成令。
也就说内阁想要办成一件事,哪怕皇帝不用印,只要连续上三道相同的奏疏,就能推行。
所以两千年来,历任皇帝没有人给自己自找没趣,即便是李央对中书省递上来的奏折都是闭着眼睛批准的。
至于后来他控制了裴元度,他才能对中书省的奏折提出自己的一些“个人见解”。
注意是见解,不是建议。
李观澜如此强硬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儒圣院和内阁已经铁了心让皇帝退位了。
放牛娃此时通体冰凉。
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吓的。
他知道内阁这次是来真的了,可他登基这近十年来,已经处处小心翼翼,一点出格的事情都不敢干,就是想让自己能在这本不属于自己的皇位上一直坐下去。
然而,内阁的突然发难,让他的多年来的小心翼翼看上去如此可笑。
放牛娃突然站了起来。
他从大殿上每一个官员脸上扫过,颤抖的牙关被用力咬上,知道两颊的肌肉都有些麻木后,他才开口道:
“诸位爱卿,朕自登基以来,并无过错,我李氏的皇位更是夫子立国之时钦定,内阁此奏疏没有一处是合情理守规矩的,朕既不想准,也无法准。”
“十年前,离天大乱,朕也不过是一个放牛娃而已。当时,李首辅找到朕,说让朕登上这皇位,以安天下民心,以正离天法统,好,如今离天大定,天下可大治,首辅大人就已经急不可耐地要让朕退位,首辅大人又是想让哪一位登基,自己再做那从龙之臣?”
放牛娃已经豁出去了。
他虽然少时没有读过多少书,可当皇帝之后也是日夜学习。
他也知道两千年来,共有四个皇帝被大祭酒和中书省以各种名义废去的。
这四个皇帝,终身囚禁者三,入牢笼前自缢者一。
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他不指望自己这个皇帝能有什么权力,但也不想自己就这么死去,成为后继之君所谓的“警兆”。
李观澜却摇头道:“陛下此言差矣。臣从未想过再做什么从龙之臣。”
放牛娃听到这句话,眼角都要瞪裂了。
“莫非,你李观澜李首辅还想要亲自尝尝这皇帝宝座的滋味?哈哈,你纵然是姓李,可也不是我李氏皇族的血脉!”
放牛娃脸上露出了有些疯狂的笑意,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嘲讽。
李观澜再摇头道:“不,陛下所言又差了。您为何就不看看这奏折上的内容?”
放牛娃这时才正眼看向了桌上的奏本。
李观澜接着淡然道:“陛下退位之后,朝廷将以公爵之礼待之,而且是离天唯一的公爵。而再无...后继之君!”
放牛娃轻吸了口凉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离天从此在无皇帝,也再无皇室!
这相当于是彻底推翻了夫子当时立国时定下的国制!
这一下,不止是放牛娃在惊愕,连殿中的众臣都表露了极大的惊讶。
范思沅吃惊地看向了李观澜。
昨日内阁商议的时候,李观澜根本没有提到这点。
内阁只以为是这次动乱,儒圣院想让皇帝背个锅,然后换一个皇帝上来而已。
没想到,儒圣院竟然想彻底去掉皇帝!
夫子立国之时就曾经说,皇帝之位关乎离天气运,不可废之。
儒圣院这是想做什么?
莫非如今的大祭酒已经自负到超过了夫子不成?
惊愕过后,朝臣们也再也顾不上朝会的礼仪,开始纷纷低声交谈起来。
看这样子,众臣也不是很能理解李观澜的说法。
只是碍于儒圣院,他们才没有直接朝李观澜发难。
放牛娃苦笑道:“原来,你不是认为朕德不配位,而是觉得...这离天已经不需要皇帝存在。”
李观澜报以微笑:“离天之前,皇帝被称为天子,但是陛下你也知道,人间,离天久矣。”
这次朝会在乱纷纷的氛围之中结束。
放牛娃自然是没有用印,李观澜也没有催着放牛娃用印。
而李观澜的奏折原文更是在邸报上直通全国,连最低等级的从九品官员都见到奏折的全貌。
一时间,整个官僚系统都对着这奏折议论纷纷。
不仅官员看到了,很快连民间都开始盛传内阁要求皇帝退位的奏折。
这本来应该是做为保密文件的奏折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搞得天下人人尽皆知。
对于当今皇帝该不该退位的议论很快便成了整个离天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其中赞成的有之,反对的有之,事不关己单纯看热闹的更是大有人在。
很快,整个离天就已经淡忘了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民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皇帝该不该退位这件事上。
永安草庐。
李观澜一身常服出现在了此处。
他来此处正是找关忘文的。
等关忘文在戴森球上忙完回来的时候,李首辅已经被寸心拉上了牌桌。
乔隐之这段时间不在,西门无思对牌戏又没什么兴趣,寸心好不容易组起来的牌局又散了。
见到李观澜来,寸心当然不会放过。
“四师兄,你不在望北城总揽全局,怎么又跑到我这里来了?”关忘文拍拍身上的精铁碎屑,奇怪问道。
李观澜闻言抬头,见到关忘文来了,赶紧从牌桌上站起来:“五师弟,你来得太是时候了!”
关忘文:???
李观澜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你再不来,我的亵裤都要输给寸心和两位先生了。”
关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