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初(19点)时分,后院书房。
秦浩峰身着中衣,头上挽髻,在奏本上写道,“......以臣愚见,官衙为中,内修隶吏,外修捕快里正,生员承朝廷奉养,耗费民脂民膏,宜广宣朝廷之恩,之德,之政,使民知之......但有不法,官衙响动,若是上下勾结,朝廷派员可雷霆除秽,民自乐之......”。
这便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广宣仁德之政,王权下乡。
抓基层,抓落实,基层秉公,民乱不起,若乱先斩基层官吏,则民怨止沸。
等秦浩峰写完奏章,晾了下墨迹,就听得门外夏杨道,“郎君,张二爷来了”。
秦浩峰挂好毛笔出了内间,边走边说道,“快请”。
双方落座,夏杨上了清茶,张海源笑道,“今个儿听说又是破了一桩‘奇案’?在淳钧兄手中居然也有人能花了银钱脱罪”。
秦浩峰呵呵笑了几声,对着夏杨道,“取了卷宗给张二爷瞧瞧,怕是以为某污了银子”。
夏杨便去了内间,打眼一瞧奏章已是干了,忙是取了套匣装好,又是用了牛皮封起来,用了封泥,再取了卷宗出了里间。
夏杨将卷宗递给张海源,便施礼告退。
过了二刻,张海源拱手笑道,“累的大老爷久等,属下失礼了”,秦浩峰摆摆手,“如何?”
“三木之下自是求饶,何须这般麻烦?”转念一想,“如今这便是要对乡贤下手?”张海源开口道。
秦浩峰点点头道,“虽说自古王权不下乡,使民自理,若果真是德高望重之人,自是民间和乐”,话锋一转道,“你也来了月余,单看高武年等人搜集来的证据,便知这街闾乡间的乡贤耆老是何种模样”。
“不过是巧取豪夺,富贵起来扮佛吃斋罢了”,张海源紧紧袍袖,摇头道,“豪绅们来不及擦擦嘴边的肉丝,红牙白口的张嘴便是仁义道德,扶贫济困”。
说着还忍不住笑了几声,“朝廷收租,上田不过是四升(一石为十斗,一斗为十升),日照县亩产可有三石,民间居然饥困者众多”。
秦浩峰接口道,“不单是豪绅强夺,苛捐杂税数目繁多,课税白役大斗小斗以满私欲,赁约胡为中人得利,民又何以生?”
“淳钧兄意欲何为?”张海源知道秦浩峰不是无缘故的说。
“查民户,清黄册,丈田亩,消苛捐,一体折色”,秦浩峰起身道,“民生维艰,民众维苦,想太祖当年推翻暴元,想着给黎民百姓以富足,若是地下有知......”啧啧几声,不禁苦笑。
“小弟唯淳钧兄马首是瞻”,张海源起身作揖道,“兄长大义,小弟不才,愿附骥尾行,执鞭随镫”。
秦浩峰笑道,“海源兄过谦了,你我二人同心协力,终要使这照邑物丰人富”。
秦浩峰又大略说了些举措,张海源听得连连点头,笑道,“我不如兄长多亦,原是以为你乃勋贵出身,料来是不懂得这些,如今看来我还是想差了。”
秦浩峰哈哈笑道,“你倒果真不如我,我少年时在金陵,虽说在农庄,可既有高师指点,又有亲祖教诲,时时耳提面命,倒是知道的多些”。
说完秦浩峰见张海源面色不好,这才想起,张海源父母在台州府殉国了,忙是致歉道,“海源兄见谅”。
张海源苦笑一声,摆手道,“不妨事,说来淳钧兄与我不逞多让”。
秦浩峰点点头,“这倒也是,好在某见机的早,总是脱了苦海,如今想来苦不堪言”。
不待张海源回话,秦浩峰问道,“海源兄可回台州祭奠过先严先堂(逝者的父母)?”
张海源点点头,带了几丝眷恋,“接你来信,等吏部行文后,我便去了台州,总要烧黄燃烛告知父母一声”。
“等若返京,我当前往”,秦浩峰道。
张海源忙是致谢,如今二人可算是至交好友,祭奠友人父母乃世情常情。
“先严做府尊经年,治府卓绝,又兼性情似铁,嫉恶如仇......”秦浩峰看着张海源住了嘴。
张海源眉头一皱,“淳钧兄,此乃何意?你我二人直言便是”。
“今日审案,案扯当年旧人,我想到先严知台州与左近的金华应是有些联系,你可曾听说过‘红丸’?”秦浩峰问的也是不确定。
张海源眉头深皱,面色峻然,疑惑道,“淳钧兄从何处知道的这般邪物?”
嗯?
“钦案”。
张海源便不再问,思索片刻道,“这般邪物我不曾见过,倒是听先父讲过,说是延寿实乃害人,在台州府曾发生多起掳掠幼童,先父打击几次,后来奏报朝廷,尚未得信,倭寇来犯......”
张海源和秦浩峰对视一眼,满脸震惊,急道,“淳钧兄,我便先回,待我书信家中老仆,再来知会与你”,说罢便急匆匆出门而去。
秦浩峰起身目视,左手搓着下巴,暗道,“这倒是有趣了”。
“郎君”,夏杨见秦浩峰立在堂中,“怎张二爷急匆匆的跑了?”
秦浩峰摇摇头,问道:“给圣上的奏章和四殿下的密信发出去了?”
“是”,夏杨回道。
秦浩峰点头,“明日点卯后,别忘提醒我去县学”,夏杨道,“郎君明日讲学?”
“总要教化一番,也不枉于族长的美意”,秦浩峰看着门外眼神有些发直,夏杨有些发愣。
等秦浩峰进了里间,见夏杨跟着进来,笑骂道,“你像失了魂般,我又不需人伺候,你来作甚?”
“郎君”,夏杨面带疑惑,支吾一声。
“何事讲来就是,让你这般为难”,秦浩峰笑道。
“这于大是何人所杀?难道不是于族长几人吗?”夏杨终是开口问道。
“重要吗?”秦浩峰回道。
不重要吗?夏杨心中自问,他是一个人啊,是一条人命啊。
秦浩峰见夏杨眼里带着执拗,轻笑几声,“此时距案发多年,尸首早已化作枯骨一堆,证人证物早已灭失,如何查证?夹棍脊杖大刑伺候?”
指了方椅道,“你且坐下”,夏杨有心不应,见秦浩峰面色严肃,心中惴惴,只得挨着边坐了下来。
“于玉、于圭两人俱已年迈,大刑之下许是会供,可想必也会要了他们的命,可万一是屈打成招呢?”
“凡事讲理,万事求证,但凭于奴几句话便定他人罪责,岂是明智之举?”
“再有,大堂之上你可曾见二人闻听此事有惊慌之色?杀人非常人所敢,你难道不知?”
夏杨一听一想,便是脸色发红,起身跪在地上道,“都是下仆失了心智,胆敢质疑郎君,请郎君责罚”。
“快起来吧”,秦浩峰笑着虚踢了一脚,“你心本善,何错之有?快滚”。
夏杨眼眶微红,起身施礼,退着出了房门。
秦浩峰微叹一声,呵呵。
于玉,于圭,刘氏都不过是工具人罢了,便是如他,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