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班时间,县委办公楼隔壁的二层楼下面,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刚停稳当。
景宁县货运调度中心,李艳和李学义现在主管的一摊子产业。
工商调度中心负责全县范围的货运业务,工商局安排的业务占一半。
另一半,是景宁棉纺厂的棉布服装生意和平安贸易的杂货生意。
秦总名下,这一块产业每月有二十到三十万收益。
七辆货车挂靠各家公家单位,归李学义李艳两口子调度。
这七辆货车是私人的钱买来的。
每月的月初,秦川和王莎来李艳跟前,捋一些货运业务和相关财务,指出问题,弥补不足,希望不要出现太大问题。
现在,秦川一个人来到办公二楼。
他以为李艳不在,工作交给了手底下其他人,姐妹俩在铜城医院照顾他们的父亲。
一位抱着一沓文件资料的女职员从李艳办公室出来,看见眼前来人主动打招呼:“秦总,你来了?艳姐等你呢。”
秦川眉头一皱:“艳姐在办公室?她知道我来了?”
“在呀,一直在的,就等你说话。”
这让秦川很疑惑,她爸李向前昨天出了车祸,在铜城医院昏迷不醒,她不去照顾么?
进了办公室,看李艳一如既往坐在办公桌前,手底下填一张表。
家里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表情。
“小川,一个小时前,我给你家打电话,园园说你带着王莎出来了,就是来我这儿。”
秦川将手里的外套搭在椅子上,在李艳眼前一坐。
老大语气里有些埋怨:“义哥很忙啊,好长时间没跟他好好说话了。”
其实秦川想说,业务再忙,能忙成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义哥一面?
李艳咧嘴苦笑:“是有些瞎忙,你义哥现在面情越来越软,不想惹领导,被他们吆喝来吆喝去,可这一块的收入越来越不理想,还是要你出面做一些协调。”
“收入越来越不理想?”
“我写了一份汇报材料,本想着是给周书记看的,但我又一想,这些问题你能解决,要必要麻烦周书记,学义也是这个意思,让我先跟你谈谈。”
一份手写的报告递过来。
字迹娟秀,蝇头小楷,正正经经李艳的手迹。
很明显是写了一遍草稿,又认真誊抄了一遍。
“艳姐,我今天来,不是说你和义哥手底下的工作怎样,我是想说你爸,李叔怎样,我以为你和李青这会儿都在医院病床边。”
秦川嘴里还有埋怨的意思,昨天你爸出了这么大的事,咋不见你给我递个消息吭个声,看在你这个女儿脸上,怎么觉得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难道你不知道我这会儿来是为什么,一见面给我说工作上的事情?
“小川,我爸的事是我们家的私事,你没必要过度操心,我昨晚在医院看护了半夜,放心,他死不了。”
秦川呲牙一笑。
“你守护了半夜,肯定很累了,应该多休息,这一摊子非要你坐镇,离开你不行么?”
李艳嘴角微微一笑,掩饰着内心深处的一抹失落。
“小川,我告诉了李青小梅,让他俩不要耽误学校上课,我爸身边有我妈照顾,还有医院的专门护工,我们守在身边作用不大,忙好川哥手底的工作要紧。”
李艳口气淡漠,能看出来对她爸李向前不咋上心。
她爸死了,她似乎也不咋哭鼻子。
他们这个家够复杂微妙的。
李艳的意思川哥你也不必操心过多。
秦川使劲揣摩艳姐心里到底怎么想。
有一个感觉很强烈,她的意思,她爸那种人已经不值得老大有太多关注。
他当县委书记的一年时间里,刚开始还好,跟平安贸易相安无事。
六个月以后,他心态变了,他怀疑女儿跟秦总不明不白,他跟秦总越来越离心。
就这一点,李艳不能接受,不能原谅,父女形同同陌路。
李向前调回铜城原单位,恢复了李艳在大商店当营业员的样子,跟李艳就不怎么来往了。
这次车祸,他躺在医院昏迷一天,李艳昨晚守了半夜,放下了三万块钱,说单位一摊子离不开她,晚上了再抽时间去医院。
秦川叹口气:“艳姐,我还想着你要不在这里,我这会儿就赶去医院看李叔。”
李艳毫不犹豫:“没必要,忙你手头事儿要紧,先看我写的材料,问题都罗列出来了,就看你是什么想法。”
既然李艳不喜欢自己老大跑去铜城看她父亲,秦川也不能说个强行去看。
眼睛扫在她手写的字迹上,认真看李艳写的三张资料。
李家两口子跟秦川分开以后,短短八个月,暴露出的问题这么尖锐。
“他们这是抢我的车,抢我的货运业务,抢我的钱,最终把你和李学义一块抢走。”
李艳没失望,老大就是老大,一眼看穿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平安贸易有十五辆货车,有七辆是挂靠在棉纺厂、二七九厂、铜城市制衣厂、工商调度中心这四个单位。
钱是秦川出的,手续是这四个单位的手续。
这七辆车拨给调度中心调控,八个月过去,站在秦川这边来看,情况越来越糟。
实际上,景宁县范围,货运业务越来越繁忙。
从另一面也反映出来这两年里,大环境欣欣向荣。
但站在平安贸易李艳管的这一摊子来看,收益还不如跟调度中心没合并之前。
原来一批牛仔裤运过来,一转手就能赚大几万。
现在,这批牛仔裤业务三成利润还要分给调度中心,钱划到了人家账上,那就是人家的钱了,秦总不可能再要回来。
这七辆车拉公家货物,各种物资都有,没有差价分成,只有运费,月底结算,李艳一看,辛辛苦苦三十天,扣过司机们的工资提成,划在秦总账户的收益一月比一月少。
货运业务越来越忙,赚的钱越来越少,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
这跟老大的目的拉的越来越大。
驻扎在大坪村的货运车,司机拉一车苹果出去交货,司机赚一部分运费的同时,苹果差价才是平安贸易赚的大头。
可这七辆车呢,拉一车景宁县的雄征酒出去,跑西京市场,来回一趟三天三夜,李艳拿到手的只有两千块钱运费。
扣过司机的这一趟提成,也就八百块钱。
而那一车酒有两百个箱子,结款就结了一万多,这一万多跟秦总一点关系都没有。
调度中心抽三成利,是工商局监管的收益,不关李学义李艳两口子什么事儿。
更不关秦总什么事。
这种情况从今年过完年的2月到现在的四月,越来越明显。
“小川,不能这样发展下去了,这七辆车是你的,调度中心要车,就给你钱,不要车,你就把车开走,大坪村平安基地已经建成了,是时候搬走了。”
李艳喜欢做一车货拉出去或者拉进来,赚大几万的生意。
秦川听出来另一个意思:“艳姐,你的意思,你们一家三口要搬进大坪村了?”
“学义还没表态,先把车子开进去。”
李艳说这个意思的时候眼敛一低,不看老大的眼睛,脸上也没了笑容。
有一个感觉在秦川心里很强烈。
他们两口子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