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货车跑一趟杨柳村。
拉回来开南山坡荒的人,如果和去年秋冬一样多,有一百零几人。
“川哥,你亲自去接他们?”张保中大声问。
“我答应了杨尕蛋,给他们报销两千块医院花费,不能说话不算数。”
亲手给杨家兄弟钱是一个目的,秦川就怕杨尕蛋拖家带口把他老婆孩子都拉上。
男人们带老婆孩子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今天一起来。
男人们先拉进村里,他们去年住的地窝子收拾出来,收拾整齐捂暖和,好歹能做饭能住人了再说。
张保中的货车拉着半车厢各样蔬菜和五百斤鸡蛋。
杨柳村四十三户人家,每家都出劳动力,每家都分一些蔬菜和鸡蛋。
比提前给他们发一百块工钱要来的实惠。
两辆车前后跟着,跑一个半小时,停在杨柳村前面塬上的大路边。
秦川、张保中两个人提着蔬菜鸡蛋走了十分钟,到杨尕蛋家大门口。
三个人身后跟着十几个男人女人大人小孩看稀罕。
“你们去车子跟前领菜领鸡蛋,每家都有。”秦川朝他们喊一句。
他们已经站在了杨尕蛋家大门口,叽叽喳喳议论,秦川喊的话他们似乎没听懂。
“秦老板提着鸡蛋,还有这么多菜,是给咱村长家给的。”
张保中又朝他们喊:“你们都去车子跟前,快去给你们家里领鸡蛋。”
哗啦一下,这些人转身就跑。
鸡蛋的诱惑力相当大。
“大头,我刚才喊话他们咋不听?”秦川很疑惑。
“估计他们才反应过来。”
他们弟兄三个听见外面嘈杂声都出来了。
“秦老板,你亲自接我们来了?”杨尕蛋先打招呼。
这一家人里,老二当主事人,是因为他性子活泛一些,能主动跟别人打招呼。
老大老三像哑巴一样傻愣愣站着,也不知道接过两个人手里的东西。
他们老爹没了,兄弟三个肯定要分家单过,等一段时间闹分家闹的意意思思。
秦川觉得自己心里有这个想法很不好意思。
“尕蛋哥,我说给你们两天准备时间,这都准备了三天,没问题了吧,给,鸡蛋和蔬菜提进去,让嫂子娃娃们做饭。”
秦川又掏出两千块钱:“给,上次答应了给你报杨叔的医药费。”
杨尕蛋眼里泪汪汪,转过脸给他哥嘀咕:“秦老板答应给咱们报,那就肯定给咱们报了,你还不信。”
老大脸上努力笑一个,好不容易张口打招呼:“秦老板你进屋说话,喝上些。”
秦川实在不想进他家窑屋,里面一股馊味,空气窒息,实在受不了。
“尕蛋哥,你老爹住院的花费有票据单子吧,拿给我看看?”
这两天秦川一直想这件事,没手术没开刀,住了十天院,怎么就能花费两千块?
这年头的两千块是一笔巨款。
而且,他们弟兄手里挣的钱刚好是两千块。
秦川心里有一股拧巴,景宁县医院乱收钱,他们知道了你有多少,让你往里面掏多少。
“都有票呢,我给你拿。”
杨尕蛋拿出了一沓收费票据,手写的,递给秦老板。
上面鬼画符字体,给他们弟兄三个认,那是认不出来。
秦川随便看了一眼。
输血输了五百单位?
随口一问:“尕蛋哥,治疗期间,杨叔有输血么?”
“输血,没有啊?感冒咳嗽,用了什么机器说很贵,咱也看不懂。”
秦川心里骂,医院里这帮吸血鬼。
这是李院长的手段。
李书记不是说把他换掉了么。
就因为都姓李,他们成了一家子?
该掏的钱,秦老板毫不含糊掏,不该掏的,要加倍追回来。
“行了尕蛋哥,别磨叽了,车子在村口塬上停着,大家都往那边赶,领蔬菜领鸡蛋,你们赶紧过去?”
杨尕蛋一脸惊疑:“我们村每家都发东西?”
“你们村每家不是都有两个人干活么,这是后勤保障,我春叔给他们发呢,先别让你们的妇人娃娃跟着一块去,还不是时间。”
杨尕蛋喊他弟:“老三,啊老三,你别收拾了,赶紧往车子跟前跑,张村长忙不过来,别让他们哄抢。”
杨三撒腿往村头大车跟前跑。
杨大杨二弟兄俩背着三个人的铺盖,脸盆黑锅乱七八糟挂在身上。
“秦老板,地窝子里的铁炉子还在吧,没有抬出来?”
“都在,不是说好的过完年你们还过去干活么,怎么能抬出来。”
秦川帮他们提着一个破单子包的东西,估计是乱七八糟换洗衣服。
“秦老板,煤炭还是随便用么?我不信你让我们随便用?”
“随便用一个月,三月出去就不能用了。”
三月出去,天暖和,晚上不用生炉子。
村道里大人小孩往货车跟前跑,嗷嗷叫着。
杨尕蛋朝他们喊:“跑什么,又不拉你们。”
上面发的救济粮拉到村口,全村人大人小孩跑去领粮食,杨柳人有个习惯,等靠要,一下子改变不了。
大坪人不主动拉他们,他们就等,等到过了春天过了夏天。
老毛病,没治!
除了不能跑的老人小孩和怀孕女人,能跑到车子跟前的人都跑车子跟前了。
黑压压一堆,吵闹声小孩哭声。
“哎?生葫芦瓜能抱着啃么,那不是黄瓜。”
“你们几个抱蛋托抱平走,别斜着。”
“都排队一家一家报名字好不好?”
真乱!
秦川喊了几声没用,钻车厢里不管了。
外面都是杨尕蛋骂骂咧咧的声音,他继承他爸现在是杨柳村长。
一阵乱糟糟过后,车里东西被妇人孩子们领完了。
男人们背着铺盖用具要坐车厢去大坪村。
打工人挤火车的一幕在这儿出现。
目的地不远,也就一个半小时,他们谁想回家了随时回去,不用隔三个月半年。
一个车厢里挤五十个人,根本不冷。
杨尕蛋拿着本子大声喊人名,喊一个上面答应一声。
问铺盖脸盆都拿了没,别让秦老板再跑来取一趟。
一百零三个人名字,跟去年秋冬人数一样。
这让秦川一脸惊讶,难道不是多几个或者少几个?
不是死了个杨老九么?
杨尕蛋嘿嘿笑:“有些人去不了,有些人新加入,刚好冒了一百零三个,秦老板你说要跟去年一模一样多。”
“尕蛋哥我说一样多真就一模一样多?多几十个也没关系嘛,我不信你们各家没想挣钱的亲戚?”
“又要挖地窝子,又要蓬顶按炉子,不够破烦。”
货车车厢有一人多高,用稻草帘护着栏杆,每个车厢里挤着五十多人。
三月初的天气,迎面吹来的是春风,路边偶尔一棵柳树已经发芽。
张春不愿坐他儿子副驾,坐在川子身边有要紧话说。
“你不是说有两台翻耕机要开进村里吗,咱还不见影儿?”
“今天下午就开进来了,是我义哥亲自去西京拉的。”
张春很不理解:“翻耕机也用货车拉?”
“不用货车拉,还能开回来?跟咱县城农机站的大拖拉机一样,屁股后面拉一个八米宽的犁耙,会开拖拉机的人都会开。”
张春松了一口气。
嘴里又嘀咕:“我以为和推土机一样难开,得请工程队上的人。”
张春又想到一个麻烦事儿。
“川子,翻耕机是农机,私人老板说买来就能买来,不是要村里到县里的证明么?”
张春的意思他没开证明说大坪村要两台翻耕机。
张春这一提醒,秦川想起来了,去西京拉翻耕机,就是要村上开证明,乡里备案,县里农机站在介绍信上盖章。
可张春和秦建文都不知道搞两台翻耕机的事儿。
这事儿好像要遇到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