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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建文看自己写的报告,是土高乡棉花收购任务。

从高崖塬上一路过去,到三十里外焦家河上面贾家塬上,一眼看过去都是棉花地,白花花开的无边无际。

秦建文坐在办公室写收棉花报告,头发上还沾着棉花。

实实在在有一万亩。

往年这些村里种棉花,都不敢多种,一家子种一亩两亩,自己家留着做棉被褥子。

亲朋们再悄悄买走一半,剩下的留在家里好几年,接下来好几年再不种棉花。

今年春天,川子给高崖村长借了一万块钱,全村三千亩旱沙地上都种棉花。

周围一些村子一看高崖人都种棉花,说能旱涝保收,说有大坪车队拉货,有景宁棉纺厂和兰城的纺纱厂消化棉花,棉农们能大赚一笔。

这些消息传出去,一个村挨着一个村种棉花。

土高乡塬上旱沙地广种薄收,这下就有了一万亩。

秦建文写报告,有一项是数据账,是根据高崖村长报上来的数推算的。

高村长说一亩地能产三百到五百斤籽棉,这一万亩收三百万到五百万斤籽棉。

棉花是供销社统购,任何单位和个人都不得私自收购。

供销社收棉花,价格都定死了,文件已经发了,供销社两块五收,给棉纺厂交货是三块。

供销社在中间赚一笔差价。

“个十百千万……”秦建文手一抖,他觉得自己算错了,供销社能赚这么大一笔差价?

又算了一遍,好像没错。

再算一遍,的确是这个数。

景宁县供销社赚这么多差价,这些年从没有过的事。

这笔账推算完,秦建文赶紧先给川侄儿汇报明白。

这小子的意思让秦建文吓的手软腿抖。

“三叔,谁说差价是供销社赚?是我赚。”秦川气哼哼。

供销社赚差价,你侄儿我干么去?

秦建文赶紧拿出文件解释:“川,可不能在棉花上做生意赚差价,文件上写得很清楚,棉花由供销社统购统销,价格定死了,任何私人单位不得私自收购棉花倒差价。”

三叔当土高乡书记,这态度说明他能当一届好书记。

他当书记他不能挡住亲侄儿赚钱。

秦川态度很坚决。

“三叔,少拿文件规定吓唬人,我大坪农业合作社收棉花是私自收购吗,我是大明大亮收,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凭什么供销社能赚差价我就不能赚?

我便宜他供销社王喜胜?

我要赚不了这笔钱,土高乡干么种棉花,你秦建文干么当乡上书记,李向前干么当县委书记?”

秦川这一提醒,秦建文恍然大悟。

关键点是绕一圈收购手续。

春天的时候,川子让高崖人种三千亩棉花,说一亩地上能挣一百块,三千亩赚三十万,这笔账听上去都让秦建文恍惚。

张林走进来,让秦建文在一份文件上签字。

秦书记问他:“张林,咱土高乡今年真有一万亩棉花?”

“秦书记,这事儿你还质疑,这两天咱俩天天跑棉花地,眼睛看过去都有一万亩。”

“张林,我的意思是说,我的这个账是不是算错了?你看看?”

秦建文将账本递过去,张林看了一遍。

“秦书记,文件上写的很清楚,只能是咱县供销社收购籽棉,价格定死了,就是两块五,川子的农业合作社夹在中间收,这笔钱他怎么赚,咱一定要把收购手续办合适。”

秦建文点头。

“张林,川子早就想好了赚这笔钱的办法,他说文件是文件,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就认一个理由,这一万亩棉花,要没有他插手进来不可能有这么多。”

土高乡大坪农业合作社收,平安贸易车队运输,要乡里打报告给县里,县里供销社出文件给县委报批,委托大坪农业合作社收购。

批复下来才能走收购手续。

秦建文决定跟李书记,跟县乡供销社好好衔接,将手续走的合合适适,让大坪农业合作社在这中间赚五毛钱差价。

三百万到五百万斤棉花的差价赚回来,秦建文觉得不是真的。

秦书记的摩托车骑着来去跑了四五天,手里有了一沓手续。

捧在手里使劲亲一口。

县里开会研究就研究了三次。

收购资质办下来真不容易。

秦书记回村里,川子叫到村委,一脸兴奋:“我的腿都跑断了,要不是李书记好说话,收棉花这笔钱你赚不来。”

秦川哼一声:“任何单位和个人都不得私自收购,就这句话想把我捆住?没那么容易。”

秦建文长吐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你借出去了一万,收一百万,真正一本万利。”

秦川知道,今年收棉花这事儿,打了个擦边球。

县级供销社给的这一纸委托证明相当重要,手续捋下来,看上去没啥问题。

但上面真要查收棉花这事儿,也不是没有问题。

这两年,私人收粮食收棉花倒差价,被抓被判的不在少数。

秦川脑子里想,过了今年,明年开始统购政策取消,钻收棉花的空子更容易。

“三叔,不能说我赚的棉花差价,我赚的是运费。”

“运费能赚这么多?说出去谁信。”

“你在报告上白纸黑字写清楚,我赚的就是运费,上面要查我,纸面上没证据,再说了,陆市长要和李书记挡不住这个麻烦,建什么特色大坪农业合作社。”

这个擦边球秦川走定了。

从供销社到农户之间赚五毛钱差价不是秦川的主要目的。

主要目的是景宁棉布降低成本,棉花就是从土高乡塬上棉田运到县城景宁棉纺厂纺纱车间,也就五十里路。

从北疆拉棉花太远,统购价一分钱不少,拉到景宁县,财政上掏一大笔钱倒贴。

秦川今年搞这一招,让财政上省了一大笔拨款。

接下来半个月,平安贸易调动五辆货车收棉花。

高崖塬上很忙。

中午时间,秦川进家门,一身棉花絮子,头发都白了。

周园园咧开嘴嘻嘻笑:“”你看你,好像你家种了多少棉花。”

“媳妇,你是没看摘棉花场景,一眼望不到边都是棉田,都是人头,我一早上才摘了一百斤,太慢了。”

“你出去哪有一早上,也就两个小时。”

黑色小车开到土高乡塬上,秦川假装是棉农,跟在高村长身后摘了两个小时棉桃。

感觉相当辛苦。

“高村长家种了多少呀?”周园园问。

“三十亩旱沙地,能摘一千斤棉,有两千块钱收入。”

周园园一算账,还没大坪人种西瓜收入好。

“川,三十亩沙地要种成西瓜,他们家有五千块钱收入喽?”

媳妇这一提醒,秦川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高崖人明年肯定种地膜西瓜,一万亩,哪可能都拉出去卖掉。

三十年后,全国各地西瓜客商调动货车来土高乡拉西瓜,一万亩才能消化掉。

明年棉花地继续种棉花,千万不能跟风种西瓜。

都是土高乡地盘,这个工作秦建文要做好。

秦川端起饭碗,脑子里想着明年春天的忙活。

大门一响,张春进来,喊一声:“川子!”

他好像有要紧事说。

“春叔,吃了没?”

“这么早吃啥,有要紧事给你说。”

“春叔你每天有要紧事跟我说,你把自己消停些,别当个村长乱七八糟什么都管。”

“你卫红哥去看你大哥的事儿你知道不?”

“他不去难道让你和我去?这有什么大不了。”

“卫红刚才在村委跟我说要提你大伯的坟,这不瞎折腾吗?”

秦川一听就一肚子厌烦。

“他要提他爸妈坟,他爷爷奶奶坟,提去呗,关我什么事儿?”

张春气呼呼:“你是没听见那冷怂说的话,要听见你能气死。”

“春叔你说,看我能不能气死?”

不用张村长说,大门外面脚步响,秦卫红带着他老婆进来了。

张春想说的话,秦卫红亲口给川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