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儿。
吃过早饭,太阳冒花,外面街巷里,鞭炮声和孩子们嬉笑声不停。
秦家姐弟俩贴春联。
“玲儿,浆糊打好了没?”
“哥,马上就好,鞋刷子在哪儿呀我找不见。”
“问娃姥姥放哪儿了,她昨晚给你嫂子刷鞋来着。”
玲儿跑出跑进,拿浆糊拿春联,给亲哥打下手,门沿上刷一个浆糊贴一副春联。
秦玲嘴里嘀咕:“哥,每年贴春联,都是三十儿下午,为什么今年是早上这会儿呀?”
“玲儿,今年咱家不一样了,早上太阳出来就贴,看这两天太阳多好。”秦川嘴上说话,抬头看晴天艳阳,空气里是冬天里的潮冷,是自由。
这样的阳光,大坪村十个大棚蔬菜里的黄瓜青椒长势好的不得了。
周琴琴给母亲帮忙,在厨房做中午饭。
这个院里,其他人都回家了,是秦川这一家人。
村里电话打过来,三叔三娘赶中午到这儿,他俩和侄儿侄媳一块过三十儿,明天一起回村里拜年。
新婚两口子住在知青点房子,那是村里的集体用房,秦建文觉得不得劲,两口子一商量,张保中送一趟,他俩来县城平安院里,跟川侄儿一块过年。
接到这个电话,秦川嘴里哼着调子,满身心愉悦,往门沿上一幅一幅贴春联。
“大年三十儿喜气盈门儿,初一的饺子初二的面,初三还得串亲戚啊!”
秦玲给亲哥拿对联打下手,听到这个唱调,脸上掠过一抹不自在,小声嘀咕:“哥,咱妈不在这些年,舅舅家一句问候都没有,正月里我不想去舅舅家。”
秦川贴对联的手一顿,脑子里呼呼闪过往年正月,兄妹俩牵着毛驴一路走去罗家湾,给两个舅舅拜年,他们那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去给舅舅拜年,是因为父母不在,想找一点温暖一些依靠。
找不来。
“那就不去!”秦川一口答应。
今年这个正月,兄妹俩不去舅舅家,舅舅们就主动找上门来了,罗家那三个舅爷参加完三叔婚礼,他们回去一顿宣扬,罗家湾谁不知道秦川现在是什么情况。
“哥你真好,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给舅舅拜年,不去舅舅家,去二姑家好不好?”秦玲抬眼问,手底下对联倒着接过来。
亲哥贴上去了,又撕下来贴正。
“好,去二姑家,不能让二姑大冷天骑自行车来娘家,咱去接二姑。”
秦玲嘴上嗯嗯,再接过去一联。
一排平房八个门上红艳艳一排。
铁门外喊了一声:“兄弟开门,咋关掉了?”
李学义两手提着东西站在铁门前,他从西关自己家走过来的,看样子是给这一家人送些年货。
秦川嘻嘻笑,不给他开门,嘴上问:“你家春联贴上了没?”
“没呢,要贴上的话我出不了门,你开门,我给你送东西来了,我老娘跟我老婆一块做的油糕。”
秦川听他家还没贴春联,铁门打开让他进来。
“家里贴上春联就不能出来了,这啥讲究,改革春风吹进门,有些习俗也要改,我家没盐了,我出去买,商店都关门了,在你这儿拿几包。”
李学义跑来拿盐,顺手拿走周家母女俩做的糯米丸子和油饼。
又要拿走秦川备好的一箱酒。
秦川嘴上笑他:“义哥,你爸妈都是县城机关职工,你没酒?”
“喝完了,你贴你的对子,我走了,不打扰你了,初三再见。”
秦川一把拽住李学义:“义哥,我还没问完呢,你急什么啊?”
“我爸贴对子呢,贴上了骂骂叨叨的不让我进门了,你有啥赶紧问。”
“艳姐跟你妈相处的咋样,嘿嘿,我就问这个。”秦川自己觉得自己都挺无聊,可这事儿就在心里搁着,就想问一嘴。
果然遭到了李学义的白眼。
“你咋不关心你媳妇的婆媳,我跟你说,我媳妇给我妈一个大红包,你猜是多少?”
“一百?”
“一百,你当艳姐还是去年的艳姐?一千,我妈笑的露着大牙啥都不让我媳妇干。”
李学义觉得有必要告诉一个好消息给小川兄弟。
“艳姐有了,别以为就你能,我也要当爸啦!”
这事儿真让秦川高兴:“真的,是双胞胎还三胞胎?”
问出这种话遭到义哥一个白眼:“就那么容易双胞胎三胞胎,才一个多月!”
一串自行车铃声出去了。
他跑来是给李艳挖抓一些好东西,搜刮了一圈跑了。
秦川继续贴房间上的春联,秦玲打下手给他接。
“哥,谁写的毛笔字,还不错哈,哪像你写的,又肿又胖,难看的要死。”
秦玲想去年今天,哥要写毛笔字,刷刷写出来两幅,一行乌龟趴在上面。
周琴琴从厨房出来,刚好听见玲儿嘴里说的话,很疑惑的口气:“玲儿,这就是你哥写的字呀!”
“我哥写的?哈哈哈,我哥要是能写出来这么漂亮的字,那他就不是我哥。”
秦玲没明白,周琴琴怎么能说这些春联是哥写的。
看这一个一个“春”,看这一个一个“福”,虽然说不出口怎么评价,但就是好看,就是让人觉得是鼓楼下面五六十岁伯伯写出来的字。
周琴琴还想解释,秦川嘘一下,笑着说:“玲儿不信,别解释了!”
大门上缺了一幅。
秦川进屋里,红纸再裁一幅,比屋里门沿上的宽,毛笔刚提起来,秦玲喊了一声:“你真写呀,大门上贴的谁都要看,还是让会写字的人写。”
鼓楼下面一排人写春联,一副两毛钱,秦玲准备跑出去写一副。
眼睛看着哥哥在红纸上左右挥洒走了下来:
百业昌兴欣逢盛世
万民愉悦喜接新年
秦川嘻嘻一笑,嘴上喊:“玲儿,我拿出去贴了,你拿一串鞭炮在门口放。”
秦玲愣怔着不动,门上的对联真是亲哥写的。
周园园穿的鼓鼓囊站在门台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声问:“川,玲儿,我放一串跑行不?”
秦玲贴到嫂子跟前,口气相当惊讶问:“嫂子,我哥写的毛笔字跟鼓楼下面老爷爷写的一样好,他啥时候练的?”
“是吗,我也觉得写的挺好,你取一串鞭炮嫂子放。”
“嫂子,就我守菜铺子那几个月,我哥在家练字?”
“我没见他练过毛笔字,村里事这儿事,都忙死了,还有闲情写字。”
秦川在大门口贴好了对联,朝院里喊:“玲儿,放炮呀,都贴好了。”
“噢,我这就取鞭炮。”秦玲嘴上答应,脑子里呼呼响,亲哥赚钱的本事和写字的本事估计是一块有的。
姑嫂俩一人手里拿一串鞭炮,秦玲先跑出院子,走远一截在巷子里放。
周园园慢慢走出来,站在门口,手里鞭炮放地上,用双手捂住耳朵。
一万响大地红,噼里啪啦一阵爆响,腾腾一股烟雾。
烟雾里一对老人小孩怯呼呼瞪大眼,等鞭炮烟雾过去,他俩靠着墙根往前走。
老人小孩身上衣服补丁摞补丁,头发毛炸炸脏兮兮,认不出来是男孩女孩被爷爷拉着,手里扶着打狗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