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上班前,土高乡府外面停住一辆货车。
司机跳下机房,大步进乡府院子。
乡长办公室里嘻嘻哈哈笑,听上去领导们很高兴。
院子里,两辆半新不旧嘉陵摩托车,乡府的公务用车。
就是这两辆摩托车带着几波领导去了大坪村。
秦川大步进乡长办公室,刚才笑声最大的是王喜中。
大坪人先给他打招呼:“王主任,跟咱李乡长下棋呢?”
下棋的李乡长不认识秦川,看这小子大大咧咧进来说话,有些不高兴。
“你找谁?”李乡长问。
刚才他俩摔棋子,外面车子声音没听见。
王喜中站起身,双手伸出来友好:“秦老板,听说你这两天跑泾川县处理你媳妇娘家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秦川不理解,自己这几天干的事情,供销社的王喜中咋能知道?
“王主任你不看好供销社,在这里有闲工夫下棋?还瞎打听别人私事?”
两人说话,李乡长晾到了一边。
秦川还不认识李乡长,嘴上问:“咱乡长是不是姓李?”
王喜中脸上,很得意一抹笑:“你不认识李乡长?这位就是。”
秦川再看李乡长,他脸拉着,面熟,前几年去过大坪村的干部。
秦川跟他浅浅握一下手,身子坐下。
“李乡长,这两天你带着几波领导去我们大坪村,吃了三只羊羔一只羯羊,少不了二百块,这笔钱你要掏。”
王喜中的脸色刷一下难看,看手腕上表,很急的口气:“哟,这都两点半了,我得赶紧过去,李乡长,你好好招呼秦老板。”
王喜中出去了,小跑出了院子。
老狐狸一个。
李乡长觉得跟这小子说话很拧巴。
“秦老板,我不同意他们跑大坪村搞调研,冯书记非要带他们去。”
“冯书记呢?”秦川问。
“咱冯书记一大早去县里开会,不知道下午这会儿回不回来。”
李乡长叫来隔壁小干事,给秦川眼前泡了一杯热茶,又杀了一碟西瓜。
冷的热的都有了。
李乡长对大坪村的情况赞不绝口。
景宁县的奇迹,土高乡的骄傲。
秦川听完他的一番夸奖,听不出来个实质性建议。
“李乡长,给我写大坪村买五辆拖拉机的证明,别说这事也是冯书记管。”
“嘿嘿,这就给你开。”
不掏钱的证明刷刷几笔开给秦老板。
两人这才握手友好。
两人又说到冯书记,聊了大半天。
听话听音,秦川听出来了,他俩貌合神离。
冯书记是小水村人,秦川闷头搞大坪村产业,跟他不怎么有交往。
从这儿开始就要打交道了。
脑子里使劲儿整理前世记忆,十年后,乡里也好县里也好,没有冯冒这人什么事。
看样子在接下来几年他悄无声息掉了。
李乡长小声问:“秦老板还在想什么大战略?”
秦川微微一笑:“我们大坪村今年的贫困村救济粮补贴是不是没有了?”
李乡长推一下眼镜框,有些难为情的口气。
“这两天乡里就讨论这件事,上面领导视察了两天,觉得大坪村是咱乡里咱县里脱贫致富的榜样,救济粮没必要给大坪村人拨下去了。”
秦川微微一笑。
哄小孩呢?
救济粮是去年申请下来的,今年就能取消?
即便大坪人每家都是爆发户,发放救济粮也不可能今年取消。
“秦老板,有些事情等冯书记来了亲口给你说。”
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后面跟着土雾,停在货车后面。
土高乡府门口,时不时停一辆矿区拉煤的货车。
堵住小车进门就有些过分了。
冯冒一下车,嘴里嚷嚷:“谁把货车停在了大门口,就不能停远一截?”
他朝院里喊:“谁把车停在门口了?赶紧挪一下。”
秦川放下茶杯,转身出办公室,嘴上解释:“这就给你挪!”
“你这小同志怎么回事?停车子停远处嘛,挡着小车进不来了。”
小车里肯定是县上领导。
秦川随口问:“冯书记,你带着哪个领导?”
冯书记很不耐烦的口气:“那个领导你问什么,赶紧挪车。”
李乡长想提醒冯书记,他就是大坪村的秦老板?
短短半年身家百万,你训他?
李乡长心里乐呵,就是不出来,装着在桌子上整理文件。
货车挪出去了,秦川返回院里,脸上微微笑:“冯书记,这是县城发改委的车吧?”
绿色吉普车,一眼看出来是军区淘汰下来的车子,转手给发改委一把手。
“你认识张局?”乡府冯书记脸上微微惊讶,训人的口气收敛一些。
“冯书记,我是大坪村的秦川,找你说件事。”
“秦老板?”冯冒脸上很吃惊,公文包往胳肢窝上一夹,伸出右手友好。
秦川跟他蜻蜓点水一下。
“秦老板,你是大坪村的奇迹,是咱土高乡的榜样,我每次去县里开会,都要说到大坪,说到你秦老板,进屋说话,我还以为你是矿上的货车司机。”
冯冒尽力掩饰刚才发火的尴尬。
绿色吉普车里下来一名开车司机和一位肚子微微隆起来的四十多岁领导。
冯书记笑呵呵给秦川介绍:“秦老板,这位就是咱县里发改委的张局,他今天来要去你们大坪村搞调研,前天就想来的,我是真没时间安排,就安排到今天了。”
秦川端端站着,没伸出手友好。
“冯书记,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和上面领导套关系的,说的话给你心上不舒服,还请见谅。”
秦川冷言冷语。
“发改委的领导跑我们大坪村干什么?
是不是也要拿着绑了大红花的铁锨干两把活摆拍一下照片?还让我春婶我四叔给你们煮一下午羊羔肉?”
冯书记脸上猛一下难堪。
县里领导脸上更尴尬,手脚不自在。
秦川眼里没看见。
“冯书记,大坪村不需要天天这个领导那个领导下去搞视察搞调研,扶贫救济粮我们不要,领导们拿着绑了红花的铁锨干活我们也不要,你们非要再要去大坪村,我们人没时间接待。”
说完这话,在几个人一脸懵神中转身离开。
汽车声呜呜呜响离开了乡府大门口。
冯书记脸色难堪至极。
县里领导反映过来了,嘴里没好口气:“这小子就是秦老板?”
“对,就是他,其实我跟他也不熟,他们村原来的那个村长是他大伯,前段时间找过我,说这小子是个土匪,我看出来,他大伯说的对。”
“这种人能当村长?”圆肚子领导气哼哼。
“张局,大坪村原来的村长是他大伯,被他搞掉了,现在是张春,张春虽然是村长,对他言听计从,看样子咱把这小子惹翻了。”
圆肚子领导更来气。
“大坪村是咱景宁县大棚蔬菜的示范基地,工农一条路,他凭什么说发改委没资格去搞调研?有些本事就目中无人了?哼,还给他们村搞示范基地?”
冯书记无奈至极:“张局,大坪村跟别的示范点不一样,虽然是咱景宁大棚蔬菜示范基地,但咱财政上没给大坪村花一分钱,咱拿捏不了这小子。”
张局一脸不相信:“什么?十个大棚,每个投资最少三千块,都是他一个人掏钱?”
冯书记抹脖子上汗:“我查过了,从市里到县里到乡上,没有一分钱给大坪村投资。”
张局满脸惊讶,怪不得他说话这么豪横。
别说自己一个县里局长,市上领导去他们村,他也是这种口气对待。
土高乡冯书记心里沉沉千斤重,秦老板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县里的市里的都是爷,都是婆婆,说一句要去你们大坪村,从今天开始,在这儿就得挡回去。
惹领导的事儿最不好干。
“混小子!”冯书记嘴里骂。
张局在乡府招待一顿,打发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