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人披着破布躬身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白巧巧心里一软,便停下了脚步。
“好,你问吧。”
“这把牌,老汉我输的心服口服。”
“就是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看似老孙头是在询问白巧巧,实则这眼睛却是在死死的盯着二嫂孟红的背影。
他在赌坊中当了十多年的博头,即便来了四九城,这吃饭挣命的手艺也没敢放下。
察言观色,捻纹下汗,偷牌控骰的手段可以说是愈发老辣。
靠着谨小慎微,在邵三金这赌坊里胡混多年,也没人能掀了他的盖子。
所以这眼里看到的,耳中听到的,也要比他人更多。
在李宝玉开枪的那一瞬间,老孙头就明白了自己心里的那一份不对劲是出自哪里。
白巧巧从进门那一刻起,就在给赌坊里的所有人下着套子。
她盯着的不仅仅是赌徒兜里的钱,还有那赌坊外的财产。
他承认自己的赌术不如白巧巧。
但他更想知道的是,自己究竟是入了谁的套,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这掎挈伺诈的手段极为成熟,必然是一代又一代总结下来的本事。
若不是这领头的女土匪太过跳脱,靠着白巧巧的赌术再联合邵三金放印子钱。
不超出一个月,这间赌坊里的人全都得败的家破人亡。
若能再给他些时间,他也必定能看穿这个陷阱,顺势再赚上一笔。
奈何这帮土匪根本不按套路来。
多少有些不甘心的老孙头不禁暗暗唾骂了起来,真他娘的晦气。
他这辈子,头一次如此厌烦一个行当,他娘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三掌柜......”
白巧巧没有再多说什么,仅仅是将老爷子的混号报出后,便拉着晕头转向的李宝玉走出了赌坊院门。
至于老孙头听没听过这个混号,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三......三掌柜!”
老孙头的呼吸猛然一滞,直到胸口憋的生疼,这才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他娘的!”
“是三掌柜!居然是三掌柜!”
“哈哈哈哈!”
“不冤!不冤!”
“老汉我栽的不冤!”
“嘶......”
寒风凛冽,脸色发青的邵三金穿上小伙计送来的衣服,不禁打了个哆嗦,赶忙招呼手下把老孙头架回了赌坊。
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任由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赤条条的顶着寒风发癫。
赌坊内,神情恍惚的陈掌柜拖着发软的双腿,强撑着站了起来。
见老孙头好似疯了一般,被小伙计扔在地上后还在哈哈大笑,眉头不由的一皱。
这老孙头不会是怕被报复就开始装疯卖傻吧?
“邵掌柜,这是?”
见陈掌柜看向自己,招呼伙计收拾残局的邵三金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
“这么着?”
“那俩窟窿眼是出气儿使的啊!”
“看不见这老头疯了吗?”
“真疯了?”
陈掌柜走到了老孙头的身边,目光阴沉的上下打量了一番。
“老孙头,这事儿倒也怨不着你。”
“装疯就没必要了吧?”
看着老孙头那略显癫狂的神色,陈掌柜的心脏不由的突突跳了起来。
要是装疯倒也还好。
可就怕这老小子是真疯了,那今天的事儿,随时就有可能被泄露出去。
万一被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听到了什么风声,像他这样拖家带口的人可就遭了大难了。
所以,若是这老孙头真的疯了,他倒不介意这地上多一具尸体。
“装疯?”
老孙头的笑声戛然而止。
终究是胡混了多年的老油子,又怎会听不出这句话背后的寒意。
“你们也配?”
“那你这是?”
没有理会陈掌柜的疑惑,老孙头看到了他身后那些瘫软在墙根下久久无法回神的赌徒,不禁露出了痛心疾首的神色。
“嗐!”
“可惜了!可惜了!”
“牛嚼牡丹!牛嚼牡丹啊!”
“三掌柜留下的泼天富贵,就让这么一个女土匪给毁了啊!”
“造孽啊!造孽!”
见老孙头不愿理会自己,陈掌柜铁青着脸一把拉住了从身边路过的小伙计。
“这老东西到底是怎么了?
“疯是没疯啊?”
看着眼前这老头又哭又笑的神情,小伙计愣了愣神,觉得老孙头现在这个样子,似乎跟疯了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身处赌坊,自然是谨小慎微之人,小伙计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敢下定论。
“不清楚。”
“听那伙人说了一个叫三掌柜的名号后,老孙头就变成这样了。”
“三掌柜?”
挥手将小伙计撵走,陈掌柜低着脑袋,不由得凝眉沉思了起来。
“四九城里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这又是哪路的神仙啊?”
听到陈掌柜下意识的呢喃,老孙头终于有了反应,对着他讥讽的笑了起来。
“枉你还是个好赌的。”
“居然连三掌柜都认不得。”
“哈哈,输的不冤!”
“你输的不冤!”
见老孙头说的这般玄乎,正在清点损失的邵三金满脸心疼的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了过来。
“老孙头,老邵我今天算是倾家荡产了,你可得给老子说明白了。”
“冤有头债有主。”
“虽说我不敢寻这债主,但我就是死也得当个明白鬼啊。”
“邵掌柜......”
“要是我说完了,恐怕你会心疼的更厉害。”
见邵三金眉眼都皱在了一起,老孙头嘿嘿一笑,满脸惋惜的咂着嘴。
“三掌柜是咱河北数一数二的赌徒。”
“过去咱河北的大小赌坊,没少去请三掌柜坐镇,定海神针一样的人物啊。”
“我在他面前,算个屁呀。”
“就连那些哄人钱财的盘子,也都想着让三掌柜给出谋划策。”
“骰子握在他的手里,比自家的狗都听话。”
“坐在赌桌上,你手里的牌根本就不是你的牌,而是人家想给你的牌。”
听到这里,邵三金不禁猛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更是一揪一揪的疼,直觉得自己错过了泼天的富贵。
这样的人物,四九城不是没有。
屈指可数。
日本人没来之前,大小赌坊为了抢这么一位人物,那是人脑子打出了狗脑子。
出门车接车送,在家娇妻美妾,简直就是当成祖宗一样供着。
看着邵三金捂住了胸口,一副快要喘不上气的模样,老孙头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要猴六不敢来丁三,要豹子尖不敢来三二五。”
“牌落地上,三掌柜不用看就知道点数。”
“瞅一眼你们的眼神,就知道你想抓什么牌。”
“看一看你们的指头尖,就知道你们想胡什么牌。”
“哼哼,他要是亲自来赌,能在赌桌上跟你们玩,都算照顾你们!”
老孙头话音落下的同时,陈掌柜和邵三金二人皆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就连回过神来的一众赌徒也都流露出了贪婪向往之色。
这样的人上了赌桌,哪里还算的上是赌博,这不就是明抢嘛!
“二嫂~“
“咱抢这些个衣服干嘛呀?”
“臭死人了!”
将车停在了胡同口,李念云娄晓娥跟着老五老六哥俩捏着鼻子,将赌徒身上扒下来的衣服,从车顶和后备箱卸了下来。
汽车里,李宝玉正躺在白巧巧的腿上睡得正香,身上的酒气散去不少。
“干嘛?”
二嫂孟红眉梢微挑,一脸好笑的看着李念云和娄晓娥。
“你们以为土匪过的是什么日子?”
还没等李念云说话,娄晓娥丢下怀里的脏衣服,一蹦一跳的比划起来。
“大碗喝酒。”
“大口吃肉!”
“论秤分金!”
“狗屁!”
二嫂孟红冲着娄晓娥那不灵光的脑袋瓜上狠狠的弹了一下。
“哎哟!”
娄晓娥蹲下身子捂着脑袋,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老五李宝贵在一旁咧嘴偷笑着。
“土匪说白了......”
“就是拿着枪杆子的乞丐。”
“要不是你俩和巧巧在,老娘连裤衩子都不会给他们留。”
二嫂孟红边说着,边示意老五老六哥俩把衣服都藏到一进小院的库房里。
“你们呀,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
“这些个衣服拆拆洗洗,把棉花掏出来再重弹一下,不是照样干干净净的吗。”
望着一进小院门前挂着的灯笼,二嫂孟红温柔的笑了起来。
随着她缓缓走进胡同,之前那飞扬跋扈的身姿也逐渐消失在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