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弧皎洁。
回程的马车沿着泰晤士河疾驰。
刚被治愈的梅菲恩蜷缩在秦尚远怀里,睡得很沉。
这个来自东方的陌生医生似乎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她几乎是没有任何质疑或者犹豫,就任由秦尚远给抱走了。
“这头恶魔好像很相信你啊,还真是稀奇。”金发碧眼的秦华玫一口流利的华语。
秦尚远低头看着梅菲恩一半完好、一半枯萎的脸,思绪复杂。
老师啊老师,即使被伤害成这样,对陌生人也完全不防备的么?
时间颅骨到此为止收集了8%,而这次的目标值是25%,也就是说藏在这段记忆的颅骨还剩下一大半。
跟后续将要发生的事件有关?
秦尚远脑海中思绪乱飞一通,又回到梅菲恩身上。
显而易见,把这个小恶魔扔进那缸染池的不会是一般人,加上悬在横梁上的那头使魔,基本上可以确定罪魁祸首是某个恶魔。
只不过当时心急,在确认梅菲恩安全之前,秦尚远根本无心去管那头使魔。
而等到他想起确认使魔身份时,那头被钉死的尸体早就化为了一团脓水。
秦尚远细细揣摩着。
他忽然回想起在学院和梅菲恩见第一面时,她曾经说过自己被斯旺收留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斯旺伪装成伦敦一个银行家的情妇......
秦尚远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清晰。
梅菲恩说斯旺最喜欢做的,就是给东区的穷人发钱。
然后她会坐在咖啡厅里,看着东区陷入暴乱,欣赏那些被拖曳的尸体在马路上溅出一连串的血迹。
是斯旺......
秦尚远脑海里仿佛一串闪电明灭。
伊莎贝尔说她昨晚去买了股票......而那支股票一定会大涨,将来也会在伦敦掀起投资的风潮。
因为全伦敦的名流贵族,甚至是国王乔治一世都往里面砸了钱!
人们追逐财富的欲望,会在将来到达顶峰!
现在这个时代,是斯旺的全盛时期!
难道整座伦敦城,现在已经被斯旺的势力笼罩了?
秦尚远越往深处想,心中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寒意。
因为如果斯旺真的强大到这种地步,他们却完全感受不到斯旺的存在,这就说明斯旺如今的实力,要远远超过他们所能感知的极限。
比半天使位格还要强?
半天使位格的力量接近于虚伪王座,那是否可以猜测,斯旺现在的实力其实已经足以掌握虚伪王座了?
摩洛克费尽心机,也不过得到的是“伪座摄政王”的位置,当初即使只是一具肉躯,在长安城中也轻易就被察觉到了。
如果斯旺真的达到了“虚伪”,在这伦敦城中......那还真不好处理。
秦尚远无声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妹妹。
圣女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忽然投来一道目光,她脸颊微微一红,乖巧地抿了抿嘴,勾起一个宁静甜美的微笑。
沉思片刻,秦尚远又将目光投向窗外,丝毫没有注意到妹妹迅速瘪下去的嘴角。
沿河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东区现在是宵禁状态,任何人都不能出门,就算只是露个头都会被送进监狱里去。
按照伊莎贝尔的说法,刚经历过暴乱的东区要由这些人接管几天。
他们这一程的目的地是秦尚远上午去过的那个港口。
士兵们将堆在那里的尸体捆绑上石头,然后沉入河底。
疑似祭坛。
祭坛......
斯旺......
脑海里的线索不由自主地交汇在一起,秦尚远一条一条地梳理。
如果河底的祭坛真的存在,那么斯旺之所以在东区掀起暴乱,其实是想借暴乱之手,大肆得到可以用于血祭的尸体?
如果这一条推测成立,那么国王派出用于镇压的军队无疑是帮凶。
斯旺如今以人类的身份混迹在伦敦,难道还和英国皇室达成了一些交易?
那支股票是什么公司来着?
秦尚远的思绪卡了一下,像是流畅演奏中忽然出现的一个离调。
“对了,伊莎贝尔小姐,”秦尚远斟酌着问,“您昨晚说的那家购买国债转为股票的公司是哪家?”
伊莎贝尔眼睛一亮,很热情地回答:“是‘南海公司’,秦医生如果也想购买的话,我可以帮你,消息绝对准确无误,等收益到账我会兑换成白银给您。”
秦尚远当然不会怀疑伊莎贝尔的投资决策,她所在的蒙特利尔家族是伦敦绝对的上流阶层。
在投资方面,上流阶层能掌握到最前沿的消息,买股票对于别人来说是赌博,但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就是纯赚。
“南海公司......”秦尚远在心里嘀咕,主要业务就是搞南美开发的,“我记得您说那晚还有一位女主持?是谁?”
“是葛蕾夫人,凯瑟琳·葛蕾。”
伊莎贝尔回答。
“她在西区是一位声名远播的女人,有传闻说跟她结识,财运就会不断。”
说到这里,伊莎贝尔压低了声音。
“葛蕾夫人的情夫,那位威廉·布莱克威尔议员,据说就是因为跟她上了床,才成了一位银行家。
“原本他只是个不那么显眼的下议院议员,而最近却有向财政大臣靠拢的意思。”
听到这里,秦尚远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点头。
现在,就等确认河底的情况。
如果河底存在和祭坛相关的东西,那么那位所谓的“葛蕾夫人”,多半就是金钱恶魔了。
可是竟然牵扯到了皇室。
秦尚远的目光扫过河边站得笔直的军队,眉头轻皱。
这根系......未免生得太深了。
“哥,对今天暴乱的事情,你有答案了?”圣女读懂了秦尚远一路上的表情变化。
“嗯,一些猜测,待会儿就能确认了。”秦尚远颔首道。
“秦黯之,你行啊,怎么不问你还不说了?”秦华玫在一边揶揄道,“快快快,给我们讲讲!”
紧接着,秦尚远将自己的推理思路说了出来,但没有明确提及“葛蕾夫人”的身份。
在确认事实之前,还是不要让伊莎贝尔对自己的投资产生怀疑,她还指望着那些钱能用来救济东区呢。
听到完推理,伊莎贝尔先是茫然,随后目光里的钦慕几乎就要溢出来了。
“秦翟医生,没想到您还是一位侦探?”
面对伊莎贝尔的夸赞,秦尚远愣了下。
如果不是自己掌握了几百年后的情报,怎么会朝这个方向去思考?
但在别人看来,秦翟思考神速,就像是提前知道了事情发展的方向。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窥天者”么?
“你们看,今晚的月亮怎么忽然变圆了?”伊莎贝尔忽然指着窗外。
秦尚远和圣女循声望向泰晤士河上空。
原本还是弯刀一样的新月,此刻竟然如同一轮光洁的玉盘挂在夜空里。
“这未免也......太圆了。”
圣女眼角颤了几下,心里生出了一些不太好的直觉。
秦尚远借着秦翟的记忆,快速心算了一下,现在是阴历月初,弯弧一样的新月才是正常的。
月亮为什么会忽然变圆?
而且......这也太圆、太亮了。
而一向不拘小节的秦华玫忽然收敛了神色。
绝望地睁大了眼睛。
......
......
西区,杰明街。
月光倾泄进凸肚窗。
牛顿手中捧着残破的《死灵之书》,穿着黑色的长袍站在书房中央。
他面前清空的地板上,有一座繁复、晦涩的炼金矩阵。
矩阵周围有数十支白色蜡烛燃烧着。
火光摇曳,照亮了整座矩阵。
除了盐硫汞之外,绘制这座矩阵的基底中还有大量的人血。
人血是牛顿从一家诊所里买来的,血液构筑的各种符号游龙走凤般充斥矩阵。
一只硕大的老鼠四肢被钉子贯穿,固定在矩阵的符文中央。
它的胸膛在十分钟前被剖开,胸膛起伏,露出还在跳动的精致心脏。
老鼠的血液像是细流从胸中汩汩流出,和它身下的符文纹路融合在一起。
血液构筑的符文其实一直都在暗自流动,流经过星罗棋布般的渡鸦眼球,将眼白染得猩红。
秦翟说的那场仪式已经准备好了。
牛顿看着面前的血腥场景,紧张的胸膛不由得起伏起来。
他研究了炼金术数十年,而今夜,是他第一次进行真正的炼金仪式!
他今年七十多了,他已经等不及了,一刻也不愿意多等。
所以他在秦翟来之前就提前开始了仪式。
虽然秦翟没有将准备仪式所需的全部材料告诉他,但他根据信中的内容和自己的推导,轻而易举就补全了所有的材料。
“好......死灵之书,第七卷......”
牛顿吞了口唾沫,浑浊的眼球颤了颤。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在飘摇的烛火里翻开了手中尘封已久的《死灵之书》。
不等他多翻几页,一股强风忽然吹开了窗户!
窗帘翻飞、烛火急颤。
哗啦啦——
死灵之书在风中飞快地翻阅起来。
明明每一页都是瞬间掠过,可牛顿却觉得自己逐字逐句地看完了《死灵之书》中所有的内容。
每一个瞬间似乎被拉到无限漫长,无数陌生的、诡异的文字像是从书页上活了过来!
这些文字变成密密麻麻宛如线虫的黑线,钻进牛顿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口腔。
诡异邪恶的声音在牛顿耳边低语,像是回荡在万古之中的鬼魂终于循着仪式找到了他。
老鼠迅速枯萎,渡鸦的眼球也迅速干瘪。
窗外的月亮和炼金矩阵产生了共鸣。
皎洁的光芒越发盛大,将整间书房照亮得如同白昼。
也将整座伦敦城照亮得如同白昼。
就像是她将要散尽她最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