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形如一簇火焰的祭坛。
不知是由怎样的能工巧匠雕刻而出,竟然连每一丝火蛇的形态都模拟得栩栩如生,像是犹如从天上高高悬挂的太阳之上,崩腾而下的火。
火焰祭坛四周围满了人。
他们披头散发,赤着双脚,脸上和身上都绘制着赤红色的火焰图腾,身上穿着兽皮制作的衣物,制衣的工艺很拙劣,只能勉强遮蔽部分身体。
这些野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祭坛,站位一眼看上去非常杂乱,仔细分辨,却又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不管是青壮年、老人、小孩,还是女人,全都跳着诡异的舞蹈。
由最年迈的族长带头,他们口中齐声唱着不成调的古歌,咏叹似的,配合着舞蹈动作。
那动作将人的肢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让人疑心他们在跳舞的过程中,脖子会直直地掉下来,又或者胳膊会弯折到断开。
更吊诡的是,随着这套群舞跳下来,这些明明只是没有灵根而无法修炼的凡人,周身竟然萦绕着一股灵韵,他们调动了天地灵气!
灵舞进行到最高潮的部分,最前方的族长挥舞手臂的角度,简直让人疑心他会直接把手给丢出去,其他人完全复制粘贴他的动作。
从上方向下看去,这群人好似组成大海的每一粒水珠,随着海风在一圈圈荡开波涛,他们用灵舞形成了一种灵力波。
就在这个时候,赵南星降临到祭坛正中央。
那种奇异的灵力波,引起他体内的异火暴动。
火焰由内而外,同时在他的丹田、识海、灵脉当中燃烧,他犹如整个人都被丢进了焚化炉中,炙烈的火焰要将他完全吞噬。
他身上穿的衣服,早就被火燃烧殆尽,眼珠里溢出了火,眉毛上燃烧着火,整个人像是一团火焰形成的精灵。
原本跳灵舞的野人,哗啦啦地跪倒一地,口中乌拉乌拉地说着赵南星听不懂的话,但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对他十分恭敬。
他正处于那种整个人都被撕裂的痛苦当中,五脏六腑都碎裂,口吐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来的每一滴血,也很快就化为了金黄色火焰。
赵南星强忍着疼痛,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粒丹药,倒进嘴里。
这丹药是二师姐为他特意炼制的,是改良版的六转金丹,却无法镇压异火的暴动,只能勉强催发他体内的生机,强行去治愈异火带来的灼烧。
异火暴动没有任何缓解的办法,他只能默默忍受疼痛,感受着异火对他身体暴虐地摧毁,等待这一波暴动过去。
痛,实在是太痛了!
一粒丹药不够,远远不够!
赵南星干脆拿出一整瓶六转金丹,全都倒进嘴里。
但只要是丹药,就会有丹毒,六转金丹的丹毒更是可怕无比,旁人吃上一粒,都怕无法炼化药力,化成丹毒,更何况是赵南星这样鲸吞的吃法呢?
丹药带来的后遗症和异火肆虐的疼痛,同时折磨着赵南星,他连意识清明都很难维持,恍恍惚惚间,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跳跃的线条。
今天我会死吗?
死在这个和桐城秘境勾连的不知名地方。
想到要死,赵南星心里竟然有了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被异火折磨的太久太久了,活着就是无休无止的疼痛。
赵南星原本是一个孤儿,是师父黄鹤子将他捡来,灵虚门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
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渐渐在器修这一道上崭露头角,就连师父都夸奖他是一位天才炼器师,他十三岁结丹,放眼整个修炼界,都是凤毛麟角的天才。
可这一切,都在十三岁的四月变了,当时赵南星在一个上古秘境里,被一团诡异的火焰绑定,那火焰强行认他为主,根本由不得他反抗,当场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之后赵南星就过上了这种,被火焰没日没夜地灼烧的日子,火焰一次比一次更加凶戾,他的修为再也无法寸进。
他还记得那一年的情况,从那处秘境出来后。师父查遍古籍,终于找出这团火的来源。
“应当是一种异火,从形态来看,是南明离火,它强大无比,在上古时都有着赫赫凶名。只不过,这种异火,从来都是用特殊的祭炼方式,收服在器鼎里,和人绑定,根本闻所未闻!它的凶性太大,肉体凡胎哪里能吃得消?”
赵南星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偏偏这么倒霉,被这种异火绑定,“徒儿当时,只是参加了一个炼器试炼,凭借对于地火的掌控,夺得了第一。”
黄鹤子深深一叹。
他所收的这些天才弟子,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个都命运多舛,姜白石、林素问、谢溯星、花千茜、拓跋无忌……他们各个都那样善良、那样天才,却偏偏被糟糕的命运纠缠。
如今,轮到最小的弟子赵南星。
黄鹤子安抚赵南星:“你二师姐正在为你炼制灵药,三师兄去了异火出现的那个秘境探查,灵虚门举全宗么之力,也会想办法帮你镇压异火!”
赵南星从一代天之骄子,变成了近乎废人,只要一动用灵力,就要承受异火暴动,他两眼空洞地躺在床上。
透过菱形纹路雕花的木制窗棂,看到师父佝偻着后背的身影,这位长者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那时正是人间的四月天,院子里海棠花开得正艳,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赵南星和灵虚门的未来,却被命运宣判了死刑。
有时候,赵南星甚至想过去死。
应该说,他是常常都有这样的想法。
活着做什么?做宗门的拖累?
他才十三岁,要他怎样接受,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一个残废呢?
有一天,赵南星浑浑噩噩地下床,避开所有关心他的人,一头扎进了妖兽潮当中,任由妖兽撕扯他的血肉,完全不还击。
那时候,他特别渴望死亡。
最后,是大师兄将他救了回来。
“你懂什么啊?为什么要救我?我是一个废人!像你这样的天生剑体,天之骄子,永远不会懂一个废人的痛苦,就让我自己静静地死去,一个人默默在泥土里腐烂,给我留下这一点最后的尊严不行吗?非要我像现在这样,哭得满脸都是泪水和鼻涕,狼狈地求你杀了我吗?”
他那位脸上从来都带着温和笑意、无所不能的大师兄,剖开了自己的胸膛,赵南星在血肉模糊的伤痕中,看到了一把凶性滔天的剑。
姜白石:“不光是我,你的其他师兄师姐们,都有一样的遭遇。我完全懂你所有的痛苦,不过就这样死了,总归是不甘心啊。当年加入破败的灵虚门,我也曾满腔豪情壮志,要重振昔年天下第一宗门的美誉。要报答师父的养育和栽培之恩。
我无数次安慰自己,一定能找到破解的方法,即便那一丝希望越来越微弱,近乎到了彻底绝望,我也想着,或许能再为师父找一位合格的衣钵传人,或许能多陪上他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