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五,掌灯时分。
窗外,晚风徐来,树影摇曳,虫鸣声起,时远时近。
室内,高悬纱笼,灯芯如星,吐焰为虹,光影浮动。
宋怀柔坐在床沿,双手撑在两侧,双脚则是泡在木盆里,道:“姑姑,还要再泡么?”
绣姑姑温声道:“待我找到那块棉布就可以了。”说着,便一边翻找一边嘟囔道:“这棉布到底在哪儿?明明早上还搭在这儿。怎么这会子倒是不见了呢?。
宋怀柔道:“用晚膳前,我记得那块棉布好像是……搁在那张竹制圈椅上呢?”
绣姑姑忙转身一瞧,一块蓝底白花棉布却是搭在那张竹制圈椅靠背上沿。
绣姑姑想了想,继而迈步过去,掀开那块蓝底白花棉布,下面赫然是一块浅黄的棉布,角落绣了一株芍药,道:“原来在这!”
宋怀柔道:“姑姑,找到了?”
绣姑姑喜道:“找到了……哎,暂时别出来,待我过来!”
宋怀柔低声‘哦’了一声。
须臾,绣姑姑用那浅黄的棉布将宋怀柔的双脚拭抹干净,然后,找准穴位,揉搓按摩。
宋怀柔道:“姑姑,其实我不过是在山上逛了一圈……”
绣姑姑道:“柔儿,你在外面逛了一个白天,还是在山上。”
宋怀柔道:“姑姑,我觉得今天在书院四周逛逛,到处皆是杂花碧树,古树参天,倒不觉得疲惫,反而是神清气爽呢!”
绣姑姑道:“小孩子嘛,阳气充裕,生机蓬勃,不知疲倦,多接触山林,当然是神清气爽咯!”
宋怀柔道:“姑姑,我脚底好端端的,没长水疱啊!其实不用泡脚,对吧?”
绣姑姑道:“脚底磨出水疱与泡脚有联系么?”
宋怀柔道:“那脚底起水疱的,要泡脚缓解,难道不是这样么?”
绣姑姑道:“谁说脚底起水疱就得泡脚啊?”
宋怀柔道:“我猜的。”
绣姑姑道:“自个儿胡乱猜测还当真的啊?这可不行啊,柔儿,得注意啊!”
宋怀柔道:“我知道了,姑姑。那……若是脚底起了个水疱,咋办?”
绣姑姑道:“看情况吧,酌情处理。若是小的水疱,走路时感到明显的异物感以及疼痛感,摸着有个软疙瘩,表皮是白色,里面是黄的,轻压可流动,这就是水疱。”
宋怀柔道:“涂药可以么?”
绣姑姑道:“涂药是治标不治本,还是得放出里面的脓水。取一根洁净的绣花针,用白酒消毒,小心地挑破水疱,流出黄色的脓水,当事人也许会感到疼痛感立即缓解。”
宋怀柔道:“只要挑破水疱,流出脓水,那就好啦?”
绣姑姑道:“就算是挑破了水疱,也不是高枕无忧,得少走动,或坐着,或卧着,毕竟那新的表皮还没长出来,须得好好休息早点睡觉,次日早上才会好啊!”
宋怀柔道:“若是大的水疱呢?”
绣姑姑道:“多半还是用针挑破,然后涂药,最好还是让长辈瞧瞧,若是严重,还得找大夫。千万别自个儿来,那绣花针尖尖的,可不是闹着玩。”
宋怀柔道:“若是不知道用针刺破水疱,那会怎么样?”
绣姑姑道:“那就继续走路,任由脚底与鞋垫相互摩擦挤压。那水疱呢,不是被挤破就是被压破。如此长年累月,就会在脚底形成一层厚茧,尤其是长期走远路的或者干苦力的。”
宋怀柔道:“长期走远路?干苦力?”
绣姑姑道:“长期走远路,就是远行,不是所有远行的人都有多余的钱财来养马,或者租驴子骡子,甚至雇车。至于干苦力的,那是用一身力气来换取一份工钱,能够吃饱饭已属不易,哪管得着脚底是否磨出水疱呀!这就是底层百姓的生活,日晒雨淋,饥寒交迫,只为温饱,哪敢奢望别的。”
宋怀柔道:“本是艰辛度日,脚底还易磨出水疱,真是雪上加霜。那……有何法子避免磨出水疱呢?”
绣姑姑道:“选择合脚的鞋,再加上舒适的棉质鞋垫。”
宋怀柔道:“我想起来了,报到那天,第三场面试,阿宏有一双布鞋,是他娘一针一线纳的,他担心新鞋溅上泥渍,所以脱了鞋袜才下田地里,还特意请那位顾学长看管呢!”
绣姑姑道:“那是阿宏的娘亲自纳的鞋,自然是合脚又舒适。无论外面店铺摆卖的货品多精美,皆无法与其媲美,就算千金也换不来啊!”
宋怀柔低声道:“姑姑,阿宏他有亲人纳的鞋……”
绣姑姑赧然道:“柔儿,纳鞋是一项细致的针线活,可惜,我不会……”
宋怀柔道:“虽然姑姑不会纳鞋,但是,姑姑会按摩啊!”
绣姑姑道:“要不,明天,我们到镇上的市集逛逛,若是有中意的,可以当场试穿,合适的就买了吧。”
宋怀柔道:“不,我不是想要新鞋子。阿宏说那双布鞋是他娘一针一线亲自缝制的。正如‘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那样,阿宏说每次他穿着那双布鞋,他就会感到安心坦然。”
绣姑姑道:“这‘慈母手中线’,确实是真挚动人啊!柔儿,那你想……”说着,手下动作不由得一顿,缓缓道:“我明白了,柔儿,你想你娘,是么?”
宋怀柔微微点了点头,道:“姑姑,我想知道更多。”
绣姑姑叹道:“不是我不想让你知道,只是如今你才七岁,尚未有自保能力。”
宋怀柔低声道:“我知道姑姑所做的皆是为我着想,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多……多一点,就是关于我娘……就是说说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吧!”
绣姑姑道:“也好,那就说说你娘的……嗯,说啥好呢?”
宋怀柔道:“我娘会纳鞋么?像阿宏的娘那样。”
绣姑姑笑着摇了摇头。
宋怀柔道:“哦,原来她不会纳鞋啊!那姑姑……你笑什么呢?”
绣姑姑道:“说真的,柔儿,我跟随你娘那么多年,我未曾见过她捏着针线缝制一个鞋垫,莫论纳鞋呢!”
宋怀柔道:“那我娘岂不是不善女红么?”
绣姑姑道:“若是一般的针线活,就是缝补衣服,她还是会的啊!其实,按照她的身份地位,这些琐碎事务自然有人来处置妥当。”
宋怀柔笑道:“我觉得我娘像是大家闺秀,养尊处优,就像……宋家大姐姐那样吧?”
绣姑姑摇头道:“就算是城主府的掌上明珠,哪比得上她的万分之一啊!根本就是天壤之别,无法相提并论。”
宋怀柔呆愣片刻,喃喃道:“我娘……到底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