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南城,山神庙。
晾了两天的药水只剩下了罐底一层灰黑色膏状物。
易年挽着袖子光着手正把里面的黑膏慢慢抠出来,一块一块的排开,放在台阶上暴晒。
一股莫名的难闻味道飘满了山神庙。
正打坐的千秋雪眉头一皱,慢慢睁开了眼睛,看了眼毫不在意这难闻味道的易年,开口道:
“你弄得这些东西真能解毒?”
“当然。”
易年将最后一块摆好,洗了洗手,找了阴凉地方坐下,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等着。
“你不是说这两天要下雨吗?”
千秋雪再次开口。
他说过,下雨的时候要去救人。
“快了。”
易年回着,拿着干粮啃了起来。
也不知怎了,修为全失之后,胃口比以前好了太多,没事儿的时候总想往嘴里塞点儿东西。
千秋雪也抬眼看了看天空,艳阳高照,无风无云,哪里有下雨的样子,明显不相信易年的话。
起身也找了处阴凉地方坐下,开口问道:
“南行一真的死了?”
易年无奈一笑,放下手里干粮,开口道:
“正南城不是已经传开了吗,南昭老祖南行一走火入魔身受重伤,被一场大火烧死在了紫竹林里。”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从城里接下来的告示,朝着千秋雪挥了挥,继续道:
“告示都出了,还能有假。”
千秋雪没有看告示,摇了摇头。
“我不信。”
“你信不信不重要,有人信就行了。”
易年放下告示,继续啃起了干粮。
“你能确定紫竹林里面看见的那具尸体就是南行一的吗?”
千秋雪继续问着。
易年把干粮咽下,掰着手指开口道:
“样貌看不出,但体型相符,地点相符,骨质玉化,非境界高深修行之人不能拥有,体内同黑,死因确是焚烧,看不出半点儿端倪,只要对南前辈有了解的人,一定能认出那具尸体就是他的。”
千秋雪听着,冷漠脸上多了丝不耐烦。
“我是问你南行一真的死了吗?”
易年摇了摇头,开口道:
“没有。”
语气很肯定,没有半分迟疑。
“为什么?”
“因为这个死法不好看。”
不好看?
听见易年的解释,千秋雪的眼中多了分不解。
“这是什么理由?”
易年将手上的干粮渣排掉,一边将台阶上的灰黑药膏翻面,一边开口道:
“南前辈是南昭的信仰,圣人一样的存在,他那种大人物,即使驾鹤西去也一定会有个体面的说话,不会落一个面目全非的凄惨下场,这关乎到南家的脸面,不过…”
“不过什么?”
千秋雪开口问着。
“不过即使南前辈没死,现在也没法出现,最起码在将南前辈身死的消息传出来的那人目的没有达成之前不会出现。”
“为什么?”
“敢传,便代表他或是他们有南前辈的消息,知道南前辈没法出面澄清,也没法解南家眼下之危,不过这样也挺好。”
“为什么?”
千秋雪不说话的时候是真不说话,但有时问起来却没完没了。
不过与成天冷冰冰相比,易年还是喜欢现在这种情况。
不是多愿意与千秋雪说话,而是那冰冷样子确实令人不舒服。
开口解释道:
“如果南前辈还活着,一定不会永远被困住,所以搅动正南城浑水的人一定要在南前辈出现之前把事情做完,那么只要做事,就会留下线索,有线索,咱们才有顺藤摸瓜的可能。”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了南北北吗?”
以千秋雪对易年的了解,他很怕麻烦,也不是求功名利禄之人。
可从他来正南城就开始忙了起来,所做一切都在帮着南家。
或许只有一个解释。
南北北。
易年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是,也不全是,南北北是我朋友,帮她是自然的。”
“那还有什么?”
“不能说。”
“如果有天西岭出了事,你会帮我吗?”
“不会。”
易年想都没想便回了千秋雪的问题。
你们西岭五位长老恨不得活剥了我,让我去帮西岭,开什么玩笑。
千秋雪一愣,没想到易年会如此直白。
衣袖一甩,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
“用不着你管!”
冰冷声音从外面传了回来。
看着千秋雪离去的背影,易年疑惑的挠了挠头,心底感叹道:
难怪她师祖让她出来走动走动,这动不动就冷起脸的性子真得改改。
摇了摇头,继续翻弄着台阶上的药膏。
南昭的天已经热了起来,晌午时候的阳光毒辣的很,被暴晒的药膏迅速失了水分,成了一个个硬块。
闻了闻,刚晒时候的难闻味道消失不见。
拿出破罡,开始从上面往下刮着粉末,每块只留最中间的一点,放在纸上继续晾着。
枯燥无味的循环持续了一下午,傍晚时分,花了好多钱买的药材,只剩下了手里的一包黑色粉末。
又把早就准备好的吓的千秋雪够呛的锦澜蛇胆研成粉末,兑在了黑色粉末里,将手上的残渣拍掉,小心包了起来。
抬头看了眼变成深蓝色的天空,喃喃道:
“应该要下雨了啊…”
说着话的功夫,一阵凉风吹过,将下午艳阳留下的温度带走。
风渐渐大了起来,空气中多了一丝水汽。
深蓝色的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黑色,越来越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一般。
当空气再也托不住雨水的重量,第一滴雨落在了山神庙里,随后,淅淅雨声传来。
易年眼前一亮,等了两天的雨终于来了。
雨不大不小,山神庙的屋檐流下了一条条线,山腰起了白烟。
之前还喧嚣无比的正南城忽然安静了下来。
细雨流过青石板,不闻行人脚步声。
借着房檐上流下的水洗了洗手,往院外看了看。
消失了一下午的千秋雪撑着油纸伞推开破庙大门走了进来,到了房檐下将油纸伞收起,甩了甩上面的雨水立在了旁边。
盯着山下笼罩在白雾中的正南城,神情冷漠无比。
“什么时候去?”
“一会儿,看看雨会不会停,停了去也白去。”
易年说着,将包着粉末的纸包递给千秋雪,开口道:
“麻烦你了,我现在没有办法。”
千秋雪将纸包接下,开口问道:
“怎么做?”
“等到了那儿,我用神识护着你,他们不会发现,你在云层中把纸包打开,里面的粉末均匀覆盖山谷,然后等着就好。”
“等什么?”
“等毒发啊。”
“这不是解药吗?”
千秋雪开口问着。
易年点点头,开口回道:
“对凤羽营来说是解药,但对那几个人来说是毒药,不过五毒教的人擅长用毒,这毒对他们造成影响的时间会很短,所以切记,动手之后千万不要恋战,救了人就走,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保命要紧。”
听着易年的嘱咐,千秋雪点了点头,将药包收好,看着雨夜一言不发。
等了会儿,瞧见这雨没有停下来的痕迹,易年拿出昨天下山时候买的斗笠蓑衣给了千秋雪一份。
穿戴整齐,顶着雨趁着夜色朝着龙首山赶去。
都在东边,两处地方离的不算太远,半个时辰之后,看见了雨夜里依旧热闹非凡的天字街。
顺着旁边的山路上山,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泥水,到了那天找到凤羽营的山谷。
趴在山头往下看去,凤羽营众人还在。
那天抓蛇的时候在看门的那两个凡间武者记忆里动了手脚,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修为不在,但神识还在,做这些没什么难的。
四角的五毒教之人也还在,依旧在不停的挥着扇子,绿色气体不停飘向笼子。
找到郑少安所在的笼子,神识铺出,声音起在了他的脑海中。
“都通知好了吗,我一会儿给你们解毒,别被他们看出破绽,别动…”
自打那天听见易年的声音,已经两天没了音信,郑少安的焦急可想而知,所以在又听见易年声音的时候,情绪上难免会产生波动。
好在易年提醒的及时,郑少安瞬间冷静了下来。
点了点头,小声说道:
“好了。”
这时候没时间客套,回答自然简短。
从雨中捕捉到郑少安的声音,易年收回了神识,慢慢笼罩在了千秋雪身上,然后朝着千秋雪点了点头。
千秋雪会意,元力缓缓运行,借着雨声与夜色的掩护,慢慢飞进了云层中。
打开易年准备好的粉末,一点点无声中向着四周洒去。
粉末遇水即融,灰黑颜色下落几尺之后变成了透明颜色。
无色无味,无声无息的向着山谷里面的身身上浇去。
一炷香后,千秋雪从高天之上落下,回到了易年身边。
易年伸手指着那唯一的一名归墟,开口道:
“那人交给你,剩下的交给我,切记,只要救了人就立马退走,别恋战。”
千秋雪点点头,回了声嗯。
二人继续趴在山头等着。
又是一炷香过后,郑少安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了。”
就在郑少安声音传来的时候,五毒教的那位归墟强者皱着眉头盯着落在手里的雨滴,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立马开口喝道:
“雨有古怪,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