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漫长的夜也总会过去。
御南军,和御南军的新兵营,迎来了普通又不普通的一天。
离去一天的张守常回来了。
带着骑兵营,和身后拉了好多车的尸体。
战死沙场是死者的宿命,马革裹尸是生者的寄托。
死在黑风山的兄弟,回来了。
易年从平杠上跳下的时候,新兵营的几人也从屋中出来。
不知是没睡好还是怎么,个个眼底发红。
张守常走到易年身边,易年点了点头。
张守常躬身行礼,易年侧身躲过。
礼要行,因为易年帮新兵营讨回了公道。
也要躲,因为帮的是自己的朋友。
易年走到车前掀开白布,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每一个都没放过。
从队前走到队尾,转头看向了骑兵营的带队统领。
能当上统领,自然有些眼力。
张守常对易年的恭敬程度他看得出。
虽不认得易年,但也丝毫没有怠慢。
立马下马将身上背着的包裹递到了易年手中。
“山中野兽众多,有几人…”
那人说着,停了下来,不忍往后说了。
冬季少食,本就埋的不深的尸身被野兽翻出啃咬也正常,易年不怪骑兵营众人。
而亲眼见了黑风山惨状的骑兵营没有同昨日的御南军那般,对新兵营表现出不屑与嘲讽。
他们知道,黑风山一战,新兵营已经做的不能再好了。
易年接过他们所能带回的所有遗物,开口道:
“多谢。”
那人与易年回礼,又与张守常回礼,开口道:
“张营长,新兵营众位兄弟带回来了,我也要去交差了,告辞。”
张守常谢过,新兵营众人上马,带起一片雪雾离开了新兵营。
活下来的人开始忙碌起来。
片刻后,演武场成了停尸场。
白布白衣,白雪白幡。
看着满场尸体,铁骨铮铮的汉子们强忍着泪水。
引魂幡随风飘荡,纸钱落满了新兵营。
南北北不知何时已经离去,送行的,只有新兵营的人。
香炉前,新兵营几人,包括易年在内,持香而立。
张守常举香过头顶,开口大喝道:
“张守常,送兄弟们一程!”
说着,躬身行礼,久久不起。
小李子做着同样的动作,开口喝道:
“李子,送兄弟们一程!”
“赵勇,送兄弟们一程!”
“胡塞…”
“...”
人很少,八句话很快飘过。
易年没有说话,将早就吓傻了的庞平文了满抓到尸体的演武场中。
此时的庞平文已经彻底吓傻了,这一夜的时间对他来说最是煎熬。
一个个来救他的人被易年抓住扔到他身边,他便越来越绝望。
当等了好久之后再没人来时,庞平文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死不可怕,等死才可怕。
将看上去凄惨无比的庞平文丢在众人面前,易年心中没有一丝怜悯。
为了他的仕途,为了他的一己私欲,为了他所为的才华,死了太多人。
无辜的,有罪的,死了就是死了。
杀人偿命,在哪里都是道理!
南北北说的没错,易年从没指名道姓的要杀一个人,哪怕是古境中被冤枉围杀,圣山上被摆了一道又一道,都没有。
而庞平文,是易年第一个痛恨到必须要杀的人。
所以,没人能救他!
此时的庞平文或许还在祈祷有人能来救他。
他身为副帅的大哥,他贵为宰相的父亲。
但都晚了。
易年的手一摸,龙鳞出现。
端起摆在众人身前的酒,蓝光闪过,庞平文的喉前出现了一条红线。
鲜血如注,落在了演武场那易年说过比神机营的玄武岩好的地上。
随着血越流越多,庞平文瞪着眼睛慢慢倒了下去。
黑风山一事的罪魁祸首,以血祭魂!
没有去管庞平文,易年端着酒的手微微倾斜,烈酒落地,混着鲜血慢慢钻进地底。
送行,总是要用酒的。
酒落,碗空,易年深深吸了口气,开口道:
“凶手庞平文伏诛,兄弟们一路走好!”
易年说,众人跟。
白花花的酒水从众人面前落下,混着血,为众人送行!
“兄弟们一路走好!”
“兄弟们一路走好!”
“兄弟们一路走好!”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一声高过一声。
声音,萧杀悲凉。
无数声高喊过后,众人停了下来。
易年看向双眼通红的张守常,张守常长长叹了口气。
张守常叹气,剩下几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兄弟回归,凶手伏诛,很好。
可送行的人,不应该只有这么几个。
胡塞将碗狠狠一摔,开口道:
“咱们还他娘的是后娘养的!他们…”
话还没说完,易年伸手止住了胡塞。
胡塞不听别人的话,但现在绝对听易年的话,立马闭上了嘴巴。
易年的手还没放下来,营外响起了马蹄声。
很多,但是不乱。
众人望去,只见方才离去的骑兵营回来了一部分人。
十几人。
都是军官打扮。
盔甲在身,手臂系着白布,随风飘扬。
在营门前同时拉起缰绳,骏马扬蹄止步。
十几人翻身下马,动作整齐统一。
来到演武场,与张守常行礼后端起桌上的酒,缓缓倒在一张张白布前。
酒空,声起。
“骑兵营,送众位兄弟一程,一路走好。”
然后,门外又有人来。
“巡防营,送众位兄弟一程,一路走好。”
酒洒,声出。
“辎重营,送众位兄弟一程,一路走好。”
“鲲鹏营,送众位兄弟一程,一路走好。”
“…”
“…”
“神机营,前给众位兄弟送行。”
在听见这几个字后,先来演武场上的众人同时转头。
只见神机营营长常州于营外下马,带着身后十几人飞快朝着演武场走来。
不同于别人洒酒送行,常州在敬完酒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开口道:
“兄弟们,我常州对不起你们!”
说着,眼泪倾泻而下。
易年看着常州,不知道他这眼泪是真是假,此时也没心思去听。
更不知道他是怕了还是悔了,但今天不是找他算账的时候。
同对待别人一样,张守常回礼,神机营撤到一旁,没有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庞平文。
然后,声音接着响起,新兵营的人越来越多。
一炷香后,御南军所属十几营,尽数到来,包括进入门槛最高的火卫营。
演武场站满了人,或许这是新兵营人最多的一次。
可如果能选的话,这种多不如不要。
就在众人以为再没人会来的时候,营外又有声音响起。
“凤羽营,送兄弟们一程!”
白雪中一抹红色出现,南昭最强大的凤羽营到了。
为首的不是南北北,而是昨天见的凤羽营小队长。
依旧红衣红甲,但肩上系着白绸。
祭奠过后,同其余营一样退到了一旁。
新兵营几人瞧见,目光不时落在易年身上。
没人不想入凤羽营,新兵营活着或者死去的兄弟们都是如此。
所以凤羽营能来,他们替死去的兄弟们高兴。
但他们也知道,凤羽营能来,多半还是易年的原因。
易年没什么感觉,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慢慢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就在易年走出人群的时候,营外再次有声音传来。
“南北北,前来送新兵营众将士一程!”
易年停下脚步转头看去,一身白衣神情严肃的南北北从营外走来。
各营纷纷跪拜,恭迎公主。
“参见公主殿下!”
“参见公主殿下!”
跪拜时让开了一条路。
南北北从人群中穿过,走到众人面前。
双手端起酒碗,看向那一张张白布,开口道:
“众位兄弟,众位英雄,你们都是好样的,我南昭以有你们这样的军人自豪,你们是新兵营的英雄,是御南军的英雄,更是南昭的英雄,妻儿老小我南昭全管,你们放心离去早入轮回,我南昭还等着你们!”
话音落,将酒洒在演武场上,转身看向其余各营,开口道:
“新兵营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但必须是最后一次,如果以后还有这等事情发生,我不管你身居何位,身后何人,下场都同他一样。”
说着,指向了早已断气的庞平文。
众人再次跪拜,齐声道:
“谨遵公主殿下教诲!”
“谨遵公主殿下教诲!”
“...”
南北北目光扫过,待众人声音停止,开口道:
“厚葬!”
“是!”
易年看了眼与平日里很大不同的南北北,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也没多看,转身回了营帐。
每个人,都不会始终是一个样子。
人,总是会变的。
她或许是变了,也可能原本就是如此。
不过都无所谓。
她今天能来,能用公主身份前来,她就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南北北。
将御南军装脱下,整齐码放起来。
穿着单衣躺在了孙大力的床上。
闭起眼睛,呼吸声逐渐平稳。
困了,便睡。
外面的事有人料理,不用自己动手。
日落月升,南昭又入夜了。
同昨夜一样,很晴。
漫天星辰伴着清冷月色,照亮了军营的夜。
睡了一下午的易年悠悠转醒,抻了抻懒腰,打着哈欠起了床。
扫了眼黑漆漆的营帐,赵勇没回来,不知去哪了。
推门出去,往演武场方向看了一眼。
又空了。
人少的新兵营,还是热闹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