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自我’是正义女神最大的弱点。
她虽拥有消灭一切邪恶的巨大力量,却宁愿信任自己手中的天秤和眼见的恶行,也不愿依靠自己的主观判断。
这导致正义女神所具有的神性过于超然,几乎达到了不真实的程度。
其他神明也缺乏人类的情感,但他们至少不像正义女神那样。
不仅没有喜怒哀乐,甚至连自我的思考也缺失。
在天秤进行审判时,若恶念占据上风,她不会听取任何人的意见。
只会挥动手中那柄锋利的制裁之剑,迅速将罪恶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在维克托看来,如果当初格温真的被正义女神附身。
那么这位女神可能在第一时间就将当时人厌狗嫌的维克托斩杀。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得感谢当初格温的不杀之恩。
不然,也就没有今天的维克托了。
随后,维克托看着已经被他的话语动摇了自信,逐渐收起背后双翼的正义女神。
见到了一些效果,他才继续说道:
“现在,把你的天秤放到一边,让我来问你。”
正义女神很听话地轻轻将金色的天秤放到一旁,静看它重新恢复平衡。
“你之前也对我表示了感谢,因为我帮你消灭了那群信徒,保护了整个修尔本的居民。”
“我是善还是恶?”
没有天秤的正义女神此刻显得犹豫,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思考后,试探性地回答。
就好像是一个面对严厉老师的怯懦学生:
“……善?”
“那我继续问你,我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保护修尔本的人,他们的生死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就是故意把你的信徒召集到这里,在修尔本发动战争,最终也将这个地方摧毁。”
维克托的语气冷冽,但他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刺入正义女神的耳中。
“这次,我是善还是恶?”
“恶。”
阿斯特赖亚不假思索,直接笃定。
“那我该不该杀。”
“该杀。”
“……”
维克托皱了皱眉,继续说道:
“所以,我做了善事,你不奖赏我。”
“我做了错事你反而要惩罚我?”
正义女神点了点头。
维克托苦恼地捂着额头,随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看来想要对这位固执的女神进行思想改造仍然颇具挑战。
早知如此,他宁愿直接将她打败,让维嘉一次性给她洗脑算了。
但维克托深知,这并非可行之策。
因为这是为了让格温恢复正常所必需的步骤。
格温的思想和情感之所以无限趋近于正义女神,
正是因为格温本身就是阿斯特赖亚那杆天秤的化身。
她通过那杆天秤重新获得了躯体与生命,
致使她和正义女神现在能够共用同一具身躯。
因此,随着时间的流逝,格温会逐渐变得越来越像阿斯特赖亚,
直到她们的思想完全一致,格温和阿斯特赖亚将彻底合而为一。
想要让格温恢复正常,不能仅仅单纯的让这位偏执的女神离开格温的身体,
必须要让她彻底转变思想,学会用心思考,拥有情感,
这样格温才能真正恢复正常。
但是,阿斯特赖亚“是恶必罚”的观念实在太过执着。
哪怕没有天秤来衡量维克托的善恶,即使维克托做的大部分是好事。
但只要他犯了一点错误,正义女神便认为他应该从这个世界上被清除。
在某种程度上,她的单纯就像一张白纸,
正义女神认为人性本善,因此她不会对善良的人给予额外的奖赏。
但是……维克托决定告诉她,
这个世界并非她想象的那样完美,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
维克托忍无可忍,伸出手指,按在阿斯特赖亚那被银白色头盔遮住的双眼上。
稍加用力,狠狠地戳了两下。
阿斯特赖亚并未感觉到这是对她的侮辱,甚至连破她的防都没做到。
所以只是呆呆地,疑惑地注视着维克托的举动。
“我告诉你,你以为我帮你清除掉你的烂摊子,是因为我想做好事?”
阿斯特赖亚本想点头,但因为维克托正指着她的头部,她动弹不得。
维克托察觉到她准备点头的动作,便直接冷冰冰地说道:
“什么狗屁理论。”
这可能是维克托第一次说脏话。
因为有些事情,绅士和贵族是无法让阿斯特赖亚理解的。
绅士和贵族,是人们憧憬的美好形象。
在这种贵族体系之下,人人都会相互尊重,保持礼貌,
每个人似乎都在努力做善事,贵族们甚至会相互竞争。
夸耀他们捐献了多少钱,用以援助了多少苦难中的人。
但是,贵族背后的肮脏——洗钱、贪污和深层次的交易。
这是那位未经人世疾苦的正义女神所未能看见的。
贵族们打着善的名义不断行恶。
然而,如果只看到贵族体系的表面,那确实像阿斯特赖亚所想象的那样,人们应当都怀有善念。
因为在这个时代,表面的善良就是在掩盖内在的恶。
“你认为善就是正常的,那为什么,在你留在人间时,还能看到那么多打着善举名义的邪恶之人?”
这也是正义女神最疑惑的,同时也是她最痛恨的事情。
整个时代正展现着善良和美好,但天秤却告诉她,隐藏在这背后的,是一场背道而驰的恶行。
既然邪恶存在,那么它们就应该被彻底消灭,
只留下那些纯善的一面不就好了?
她难道做的不对吗?
此刻,维克托准备揭开事件的表面,向阿斯特赖亚揭示那深处的真实。
“我为什么要做好事?就因为我该做?”
“那现在我告诉你,我帮你解决了那些烂摊子,完全是因为我有自己的目的。”
维克托深吸一口气,收回了指着正义女神头部的手指,双手重新插兜,
他的眉头缓缓沉下,那双深邃的黑曜石色瞳孔中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杀意。
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血色暗湖,令人感到窒息:
“因为我想把你杀掉。”
听到这话,正义女神心神一震。
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她的语气微微颤抖:
“为什么。”
“因为你占据了我妻子的身体。”
维克托的表情依旧冰冷,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杀光了你的信徒,目的是为了削弱你的力量,在你占据格温之前,彻底将你抹除。”
“虽然中途过程出了错,导致你依然占据了我妻子的身体,但这丝毫不减轻我对你的仇恨。”
“你说,在我眼里,占据了我妻子身体的神秘存在,是不是恶,该不该杀?”
阿斯特赖亚沉默了好一会儿。
在维克托的话音落下后,阿斯特赖亚稍显发愣,她能明显感受到一种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悸动。
那是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她的神使,所传递的情感。
是喜悦,是释然。
这是她自己绝不会拥有的情感。
最后,她重新望向了维克托,并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
“那你还指望我会好心做好事?”
维克托的语气严厉,几乎是在呵斥。
“我做好事是为了杀了你,因此我破坏了修尔本,创造了这个战场。”
“现在,我再问你,我该不该杀?”
阿斯特赖亚沉默片刻,最后平静地低下了头,低沉的声音从她口中缓缓传出:
“不该。”
“为什么不该!”
维克托的声音中透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情绪,让她不由得一惊。
身为高高在上的神明,她从未被人类如此呵斥过,
唯有维克托,敢于站在她面前,反复大声质问她,甚至不惜使用粗言秽语,
但她对此并无攻击之意。
一方面,她对眼前的男人仍心存忌惮,因为维克托的力量已经得到了阿斯特赖亚的认可,
另一方面,她觉得维克托说的有理,
是恶人,就应该被抹除。
但得到的回应却不是维克托的认可,而是他的再次质疑: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被说服了,你认为自己是邪恶的。”
“所以你就自愿当着敌人的面自杀?”
阿斯特赖亚再次点了点头,然而随即感觉有些不妥,便摇了摇头。
如今,她已经被维克托搞得心神不宁。
她认为自己是恶人,因此应该自杀。
但维克托那提到的‘敌人’一词,却让她开始反思。
自己的敌人,理应被铲除。
可阿斯特赖亚自己都没意识到。
在这一刻,她的纠结让她逐渐形成了独立的思想。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学会思考。
维克托静静地观察她的纠结,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的动作。
最后用一种冷漠的语气直接说道:
“所以,现在的你,能决定我的善恶吗?”
听到声音,阿斯特赖亚回过神来,重新把视线转向维克托。
她摇了摇头。
她该如何去评定维克托的善恶,
为了与她战斗,他引来了信徒并摧毁了整个修尔本——这是恶。
为了救下自己的妻子,杀掉那位占据妻子身躯的恶神——这是善。
恐怕连天秤也无法准确衡量维克托的善恶。
这也是为何,在天秤都无法精确衡量善恶时,阿斯特赖亚通常会依赖自己的眼睛。
她看到有人行恶,无论此人过去是否有善行,都应受到惩罚。
因为对阿斯特赖亚而言,善是理所当然的。
但邪恶,必须绳之以法。
可维克托给了她一个新的思考方式。
没有人会单纯为了行善而行善。
即使是真正的善人,行善也是出于某种目的。
无论是希望看到他人幸福,还是仅仅为了得到赞扬。
善良和正义本就不是本能。
也许有些人天生乐于助人,他们的行善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情。
但这本身就已是他们的目的,而非单纯的本能。
经过维克托的启示,阿斯特赖亚突然意识到。
既然善不是理所应当的,她是否应该设立一个新的,且正确的标准,
就像现在的维克托这样,善恶难辨。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
“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维克托看着阿斯特赖亚的纠结,淡淡地说道:
“就先从这里开始改变吧。”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阿斯特赖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认为现在的维克托应该就是‘善’的,至少他在努力改善她这位‘恶’人向善,
明明,她本来就应该是正义善良的。
因此,阿斯特赖亚感到自己应该表达感激。
于是,她凝视着维克托的身影,突然将双手放在大腿上,身体微微前倾,恭敬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老师。”
原本维克托还在反思自己的话是否说得太过,听到阿斯特赖亚的这番话后,不禁猛地一愣。
随后,他诧异地望向了面前这位脑子不太正常的女神,问道:
“你叫我什么?”
“老师。”
阿斯特赖亚依然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但她的语气坚定无比:
“在人类社会中,人们通常会将教导自己之人尊称为老师。”
“请您指导我理解真正的正义。”
说完,她直起身来,透过头盔的双眼深深地注视着维克托,眼神里充满了严肃与期待。
“因此,请允许我在这段时间里跟随您,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