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啥,实际上唐玄宗李隆基是公元685年出生的,阙特勤也是这一年出生的,他们俩是同岁,而毗伽可汗比唐玄宗还要大上不少。
但是吧,现实就是如此,谁是爹,谁是儿,那得以实力为尊,大唐强盛,周边部族的首领,哪怕是比唐玄宗年纪大,见了也得乖乖的喊声爹!
——安禄山那不是也喊比他小很多的杨玉环为母亲嘛,其实是一个道理。
咱们再说回到碑文,碑文的北面,刻的就是唐玄宗这篇御笔亲书的悼文。
为什么说北面是正面呢,因为唐玄宗面南背北,而臣下和儿子们,就得面北背南,阙特勤的墓地和这块儿石碑,其实是朝北的,也就是朝着他爹唐玄宗所在的方向。
就连阙特勤的这处墓地,还是由唐玄宗亲自派工匠去修建的呢,墓室内的壁画,也是由唐玄宗派去的画师完成的。
东、西、南三面,是用突厥文字雕刻的碑文,上面的这些事,在这些突厥文字的碑文中,都明确记录了。
之所以要提到这块儿阙特勤碑,是因为这块儿碑上的碑文,两种文字所刻的是迥然不同的两种意思。
突厥文和汉文互相印证之后,却显示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玩味儿的戏剧性,也真实反映出了,当时突厥统治者对待大唐王朝那复杂的心态,以及双方之间那诡谲的关系。
阙特勤碑是阙特勤(阿史那·阙)因病死后,他哥哥毗伽可汗为了怀念他的这位弟弟,而立的一块儿石碑。
正面的汉字碑文,除了唐玄宗御笔亲书的悼文之外,满满都是对唐玄宗,对大唐的歌功颂德,讲的都是父子情深,只谈友谊、亲情和尊重,绝口不提征服二字。
而切换到突厥铭文,则是除了以毗伽可汗的口吻,来歌颂阙特勤的功绩之外,通篇全是对大唐的破口大骂,和平时对大唐积攒下来的愤懑,以及突厥对大唐那种,敢怒而不敢言的憋屈。
虽说毗伽可汗喊唐玄宗爹,但在碑文中,他开篇第一句,说的就是,“唐人来我土地,言辞甚美,但行动未必。”
后面则是越写越露骨,比如,在南面的碑文上写的是:“汉人给予我们大量的金子、银子和丝绸,汉人的话语始终甜蜜,汉人的物品始终精美。”
“汉人利用甜蜜的话语和精美的物品进行欺骗,汉人便以这种方式令远方的民族接近他们,等到远方的民族沉迷在这些话语和物品之中,他们便萌生恶意。”
“汉人不让真正聪明的人和真正勇敢的人获得发展。如若有人犯了错误,汉人决不赦免任何他人,从其直系亲属,直到氏族、部落,大批人遭到杀害,啊,突厥人,他们要让你们灭亡。”
“如果你们要试图远离他们,那些恶意的汉人会告诉你们,人们如若远离(汉人)而居,便只供给粗劣物品,人们如若靠近而居,则会供给珍贵物品,如果你们不听他们的话,那等待的还是只有死亡。”
“由于上天的仁慈,我被赋予了幸运,继承了王位,是我将所有穷困潦倒的人招聚起来,我使穷苦人变富,使少数人变多,你们得完全听从我的话,......”
“我向汉人可汗招请来了工匠和画师,汉人可汗(唐玄宗)没有拒绝我,派来了工匠和宫廷画师,我令他们建造了这座非凡的陵墓。我使之镌刻此石,我令记录下我的肺腑之言,你们所有的人,,都应阅读这些文字,并从中获得教益。”
石碑的东面,刻写的则是:“由于伯克(突厥贵族)及普通民众互相不睦,以及汉人的诡谲奸诈,由于他们狡猾地制造了弟兄们之间的分裂,导致了伯克和大众的相互纷争,遂使突厥人先前建立的国家走向毁灭。”
“原来的老爷成了汉人的奴仆,原来的太太成了汉人的婢女。突厥的伯克们放弃了其突厥官衔,并听从于汉人可汗,为了汉人的利益,他们四处征战,征服了许多的国家。但如今我们自己的国家在哪里?我们是在为谁的利益征服这些地方?”
石碑的西面碑文,则主要是记载的,阙特勤一生的战绩,其中也有跟大唐哥舒翰都督的作战记录,好像还打赢了,抢了不少的辎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别看毗伽可汗明面上一直喊唐玄宗爸爸,但在这块儿碑文中的突厥铭文中,却是将他真实的心思暴露无遗。
有一种,类似“惹不起,还不服”的心态,看上去挺纠结的。
尤其是在碑文的最后,毗伽可汗以一句“唐与突厥,水火不容,但愿长存和平”作为了结尾。
这句话虽然表面上看似是对和平的祝愿,但实际上却暗藏着突厥人对未来可能的,冲突和战争的深刻忧虑。就像是有一种想反抗,却又怕打不过的、深深的忧虑!
这篇碑文翻译成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大唐:我们跟突厥就像父子一样相亲相爱,我是突厥的爹。
突厥:我们跟大唐就像父子一样,不过我唐爹动不动就揍我,我打不过他,我犯了错,他也不饶恕我。
揍完了还问我,“爹对你好吗?你感动不?”
我敢动吗?我要是敢动,我唐爹能打死我!
这块儿石碑被发现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发现的时候,蒙国还属于清朝),清廷驻库伦将军拓印了二百多份到处送人,甚至自称突厥后裔的土耳鸡都跑来讨要。
但这样的事,在种花家的史官们的笔下,好像不值一提似的,要不是后来这座石碑被发现,估计很多人都不知道老祖宗们的功绩。
比如,在旧唐书中,仅仅是一笔带过:“阙特勤卒于开元二十年,毗伽即于是年被弑。”
新唐书中,写的稍微详细点,嗯,也不过是多了几个字而已:“开元十九年,阙特勤卒,使金吾将军张去逸、都官郎中吕向奉玺诏吊祭,帝为刻辞于碑,仍立庙像,四垣垣图战阵状,诏高手工六人往,绘写精肖,共国以为未尝有。”
嗯,就这么简单,至于具体碑文,史书上连写都没写,只是随手写了一句,“而此碑不传,独耶律双溪一人见之耳”,就完了。
若不是石碑被发现,估计没人会知道,唐玄宗写给一个异族“儿子”的悼文全文,因为这在那些史官看来,大概是太过不值一提的。
而与这篇碑文有关的历史,则是:公元630年,大唐灭东突厥,生擒颉利可汗;657年,大唐灭西突厥,生擒沙钵罗可汗。
公元685年,在大唐的允许下,后突厥复国;744年,也就是立这块儿碑的十二年后,大唐王忠嗣帅朔方军大破后突厥,次年,也就是745年,后突厥的可汗阿史那·鹘陇匐的脑袋,就被悬挂在了长安城的城头上,至此,突厥灭!
盛世大唐的赫赫武功,从这块儿石碑上的血泪控诉中,就可窥得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