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六身边的丫鬟怜儿特意去隔壁打听了,得知戏楼是从澧阳郡而来,立即想到了什么,赶了回来,将情况告诉了宋六。
故人来了苏州城开戏楼,还能有这么大名气的,宋六能不知道是谁么,宋六也有心想见一见阿奇,于是备下贺礼,去隔壁见阿奇。
此时刚唱完一场的阿奇在妆间休息,换下戏服的阿奇忍不住叫小钱子把任府送来的贺礼拿来。
开张时,任府没有派人过来捧场,但是宋九和两妯娌连夜给戏班赶制的衣裳却是送来了的。
陶总管买的上等好料子,经过宋九熟稔的绣功,给阿奇做了数件日常便服,里头有件靛蓝色的袍衫,阿奇拿到手上就舍不得放下了。
靛蓝色袍衫上绣着白鹤栩栩如生,阿奇看到白鹤愣住。
小钱子见过不少衣裳,这会儿见了,便想到一词:“白鹤少年。”小钱子一说出来,便又摇头,“公子已经不再是少年郎。”
但是在她的心目中还是曾经安城时的白鹤少年。
许是小钱子这句话令阿奇动了心,这就交代道:“小钱子,我今日便穿这件衣裳。”
小钱子就知道主子喜欢任家三少夫人的绣品,还如当年在安城时一样,这就帮着主子换衣。
只是阿奇才将衣裳穿上,正好胡勇从外头进来,一看到绣着白鹤的衣裳,就知道是谁送来的新衣了,当场生了气。
“班主,请换下衣裳。”
胡勇连忙从旁边的箱笼里拿出一件精美的紫衣袍衫,紫衣袍上的绣样更是华美精致,又是特别合阿奇的身姿。
事实上宋九久不见阿奇,不知阿奇比在安城之时又瘦了些,此时穿上她绣的衣裳显得有些大了,而那箱笼里的衣裳却是给阿奇量身定做的。
然而阿奇不愿意脱下,胡勇将紫衣袍交给小钱子,交代道:“劝你主子换上,不然家法伺候。”
小钱子不敢不从,只得拿着衣裳苦巴巴地站在阿奇面前。
阿奇心头难受至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压在身上的衣裳上,一遍又一遍的摸着上面的白鹤绣样,这世上没有人懂他的心思,唯有宋九。
白鹤少年,多纯净高尚,他终究是不配。
阿奇在两人的逼迫之下,只得脱下衣裳,换上了华美的紫衣袍。
只是在穿好衣裳后,阿奇突然开口:“总有一日,你们会逼死我的。”
正在给主子整理衣裳的小钱子手上一抖,眼眶就热了,替主子难过。
一旁的胡勇苦涩一笑,只当阿奇这是气话,劝着他,“京城里送来的衣裳,衣料比苏州城里的更好,阿奇好看,适合穿华丽的衣裳。”
阿奇看了胡勇一眼,扯了扯嘴皮,笑比哭都难看,小钱子看不下去了,哭着说道:“主子就在屋里穿也不可以么?”
胡勇毫不留情的说道:“不可以。”
小钱子急哭了。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三人赶紧收拾情绪。
胡勇开了门,就看到外头来的宋六。
宋氏酒馆的贺礼送来的有些迟了,胡勇知道宋六迟早会来,却是没有想到她晚了两日才送来,看来她来了苏州城过得安逸了,没有在安城时的警惕。
胡勇回头看了阿奇一眼,且由着他见一见故人吧,或许心情会好些。
胡勇走了,小钱子连忙退了出去。
穿着华服的阿奇令宋六眼前一亮,人果然是会变的,当宋六看着刚才换下的靛蓝色袍衫上熟悉的针法,就知道是九丫头送来的新衣。
那未合上的箱笼,宋六只淡淡地瞥了一眼,这就将提来的好酒和小菜放在了桌上。
“阿奇,要不要一起喝点儿。”
阿奇这就在桌前坐下,事实上为了上场表演,阿奇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而且他最近更是有些厌食,只是故人送来的酒和小菜,他会吃,而且似乎也比别的吃食能入口一些。
宋六给阿奇倒满了酒,又给阿奇布菜,这才问起他准备在苏州城里留多久。
阿奇很有些意外,他看向宋六反问道:“你怎知我要终究是要离开苏州城的。”
宋六却是笑而未答,她当然看出来了。
阿奇的目光落在箱笼中华美的衣裳,苦涩一笑,点了头,“最多半年吧。”
宋六也不意外,不过心头盘算了一下,说道:“半年时光,我那酒馆的生意能给我赚来一处院子的钱,够了。”
哪有这么盘算的。
阿奇本以为她要说什么沉重的话,没想到是为了自己的酒馆,他哭笑不得,这就起身,顺手从箱笼中翻出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还没有拿过来,宋六便是头也没回的说道:“给钱我不会要,我知道你如今富贵了,但是我们已经不是同路人了,我自己赚的钱买的院子,住着也安心。”
这话忒伤人,拿着小盒子的阿奇僵直的背影站在原地,半晌后放下了小盒子,又坐回桌前。
宋六一直给他布菜,见他没动筷子只顾着喝酒,劝道:“吃点点心压一压,你太瘦了。”
阿奇却是不太在意。
宋六看着阿奇,问道:“有没有想过找个媳妇照顾你的生活。”
阿奇却是笑了,“我这样的人还能找到媳妇。”
“那就养个孩子吧,我以前也觉得我不配,但是有了孩子以后,我不这么觉得了,名声算什么,贞操算什么,有了孩子,孩子便是我的一切。”
一个女人敢将贞操放嘴上说,从青花楼里出来的又岂能干净,而说给阿奇听,他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但是阿奇忍不住开口:“我不曾委屈求全过任何人,这或许是我唯一能活下去的理由。”
没想宋六听到这话却是哈哈大笑,“你当以为出淤泥而不染,可是谁信?”
这一下阿奇怒了,他一脸认真的看着宋六,说道:“三少夫人信我。”
她妹妹信他,是了,妹妹嫁到任家,她不知他们的辛酸,天真无邪。
宋六没有反驳却也没有继续往下说,阿奇知道她瞧不起自己现在这样,伶人身份低下,但是阿奇有自己的原则,所以他不娶媳妇,也不想成亲,真到了那一步,他也就是烂命一条而已。
“吃吧,我不该说这么多的话,是我的错。”
宋六催着阿奇吃点心,阿奇却是直接放下酒杯,话不投机,那就不必说了。
“我说的不中听,但是我理解你,我也相信你的清白,可是有什么用,除了能自我安慰没有半分用处,所以我觉得倒不如努力求得生机,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才是咱们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