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里镇的海港码头上靠满了从军粮城过来的货船。
为了减少米粮受潮,镇东军的军卒在码头与军仓间摆起来了几道密集人墙,相互接力的将船上卸下来的米粮送进军仓。
传递的速度很快,装粮的工具又五花八门,只是片刻间,军卒们的身上便满是汗水。
不过汗水与疲惫并不能阻挡这些军卒的热情高涨。
那些黄澄澄的麦粒,意味着他们可以放开了肚皮去吃。
在大唐,有八九成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天天能吃饱。
可以轻易地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军卒们怎么会觉得累,看着手中传递的米粮又怎么会不高兴。
不过与这些喜笑颜开的军卒相比,大帐内各军的将领却脸色异常严肃。
而且站位上也与以往聚将时各军各自的位置不同。
泾渭分明的站成了两边。
人数少一些的以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李尚客为首。
身旁依次站着靖东军副使陈杉,监军王全忠,左厢兵马使高适,以及十几位裨将与偏将。
不过靖东军的右厢兵马使邹玉,却站在了以王玄志、马察灵、安庆绪等镇东军,平东军,以及保定军一众将领这一边。
不过两边悬殊的人数对比,并未影响到李尚客等人的气势。
气氛因时而的争吵变得紧张,甚至是有些剑拔弩张。也因争吵无果时而安静下来,变得有些沉闷。
李尚客对此又心惊又心累,在帐内陷入沉闷一阵后,再次开口道:“已经过去二十余天,消息再压下去,今后上边问责起来,你们谁能担得起。”
王玄志丝毫没有犹豫,立刻接口道:“出了事我来担!”
“你来担?”李尚客脸色阴沉的看着王玄志,将腰间的鱼符拿下晃了晃,继续道:“你只是东州长史,你的命担不起这个问责!”
见李尚客以官职压人,安庆绪、马察灵、马三同,史朝义,邹玉,丁盛等等三军将领纷纷开口与王玄志共同担责。
“算上,我!”
“还有我!”
“我也算进去!”
“某也愿意共同担责!”
“还有我!”
……
众将的高声附和,让陈杉与高适的脸色变得更加复杂。
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扫了一眼对面那一张张突然从熟悉变得有些陌生的脸,最终还是低垂下目光,把想说的话又压了回去。
一旁的王全忠则是看得眼皮乱跳,恨不得立刻离开大帐。
但他是监军,出了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法逃避。
而且他代表着圣人,最后能出来和稀泥的只有他。
如果他真甩袖子一走,辽东这些将领恐怕真要搂不住火气。
王全忠只能将目光看向李尚客,看看李尚客接下来是什么说辞。
“我这个副使都担不住,你们的性命就能担得住?”
李尚客并没有退让,反问了一句后,脸色变得更加阴沉道:“罗一出事,我与你们一样悲痛难过。
但辽东乃边境重地,出了这样大的事,上报朝堂那是再正常不过。
你们为何要百般阻拦?
难道辽东不是大唐之地?你们也不是大唐的臣子?”
见李尚客将话说的半明,王玄志也不再客气,冷哼一声道:“出海偏航乃常有之事。
不见尸首,不闻噩耗,如何断定罗一回不来?
而且就你说的这番话,罗一的决定没有做错半分,当初在南山对你骂的也是轻了!”
向前走了几步,王玄志站在了李尚客面前,怒声继续喝道:“我只是东州长史不假,可你也只是副使!
还有你宗亲的身份,你上不得朝堂!
即便上得朝堂,你也说不得话!
而罗一与杨国忠势如水火,消息现在就报上去,杨国忠必定趁机报复!
你连屁都崩不出来一个,如何能护住罗一的家小!
你这样做,就是在把洪秀她们往死路上推!
你觉得你陪着一起死就算扯平不算亏欠了?
那只是你觉得,你的命赶不上洪秀肚里孩儿半分!
况且你又凭什么认为罗一不在,辽东就一定会乱?
你把辽东各军的将士当做什么?
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
抬手指了指邹玉等一些高句丽人的将领,王玄志恨声道:“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就不妨彻底说开。
辽东有如此光景,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眼热!
你只顾着你所谓的安稳,完全不想想那些人的吃相有多难看。
没有罗一在前边顶着扛着,辽东早就会与剑南没什么两样!
好不容易凝聚一心的各族百姓,将被苛捐杂税再次逼得无路可走!
邹将军等一众各城将领,兢兢业业为大唐出力后,也要落个卸磨杀驴的地步!
如此谁还会为我大唐舍命,谁还会为我大唐竭力护土!
再者,最坏的结果你也能猜测到一二。
你觉得你能接得住这样的后果吗?”
李尚客丝毫不为所动,摇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
况且我也正是因为相信各军将领,才会没有顾虑的要上报此事。
辽东也因东境重地,朝堂更是不会做出什么不智之举。
还有,杨国忠虽然混账,但他还不敢对军中之事乱插手。
你所谓的那个最坏结果,不是在帮人说话,而是在威胁!”
顿了顿,李尚客重重叹息一声,继续道:“如今这个状况,我也不想看到。
于罗一之情,我更是不比你差。
可辽东的军力对大唐至关重要,不早做安排,不安排的妥当,你觉得能行吗?”
王玄志怒极反笑,“你这不还是信不过辽东各军。
而且口口声声说对罗一情深义重,可干的却是无情之事!
我就问你,消息报上去,你拿什么护住洪秀?!
杨国忠毫无德行可言,且睚眦必报。
真琢磨害洪秀的性命,连圣人都挡不住!
罗一为大唐东征西讨,最后连个后人都落不下,你觉得这世上有这个道理吗?”
李尚客摆了摆手,“你该知晓我是什么性子。
洪秀我会接走,就算杨国忠再怎么逼迫,也要给罗一留个后人。
哪怕是搭上我全家老小的性命!”
与王玄志的目光对视,李尚客劝慰的继续道:“我能理解你们对罗一的情义,可旁人理解吗?
你们的所作所为让外人看了,会认为你们只认罗一的恩赐,而眼中全无圣人。”
“如今朝堂如何,你心知肚明,不必让我把话说的那么明那么难听,而且我也不信你能护洪秀。”
拒绝了李尚客的提议,王玄志退回一众将领跟前,稍稍沉默了一下道:“不让你为难,消息只需压到明年洪秀诞下孩儿。
随后你愿意怎么报就怎么报,辽东愿意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李尚客听了又气又急道:“这是在欺君!都被治了罪,洪秀诞下的孩儿谁来护着?
我就不明白了,只是将消息报上去,怎么就让你有这样大的忧虑。
杨国忠只是混蛋了些,而不是傻了。
他会不清楚乱动辽东的后果?”
王玄志嗤笑道:“他若是知道后果,还会有三次南征的大败?
况且报上去后,节度使的位置如果由你来座,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担心。
问题是你的身份做不了这个节度使,副使都是借了罗一的光。
只是用半年的功夫做些准备,你又为何不同意?”
李尚客开口刚想反驳,余承泽迈步走进了大帐,脸上带着喜色道:“都不要吵了,使君乘的那条飞梭船回来了,而且后边还跟了不少其他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