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睡觉就会感觉特别舒服,摇摇晃晃的像是小时候的悠车。哦,那玩艺儿叫摇篮。
早晨五点多张铁军就被生物钟叫醒了。
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穿好衣服,来到房间外面的阳台上。
江面上雾气沼沼,连对面的城门和梯坎都若隐若现的像是仙境。
整个江面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楚。
空气特别新鲜,有着江边独有的湿漉漉的感觉,有些冷,江风顺着江道带来清晨的寒意。
站在阳台上,看着下面江水不断的鼓动着江岸,张铁军琢磨着今天的计划。
昨天晚上,勘察局那边的相关资料就全部传过来了。
张铁军要看的重点就是对于新县城选址,也就是三马山和刘家包那一带的地质检测报告。
上辈子,勘察局曾经几次提出意见,表示三马山和刘家包所处位置是一块滑坡板块,地质稳定性很差,极易发生地质灾害。
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已经动工花了不少钱了,还是具体的什么原因,这份报告和意见书反复的被压了下来。
就连奉节县这边都向上级万县和渝城市府递交了几次意见书。
但最终县城还是在这里建了起来,结果就是,从搬迁过来不久,库区蓄水开始,勘察局的意见就一条一条的被证实。
在搬迁过来以后的十年里,县里就在不停的向上面报灾报危,然后常年不断的开始加固维修处理。
这么说吧,光是滑坡和滚石塌陷这样的地质危害,前前后后就发生了三百多项,不得不投入大量的巨额资金来整治。
新县城核心区的猴儿石段就投入了整治金两个多亿,用桩体把整面山进行了加固。
再加上原来的时候考虑不周,当初的规划很多都不能兑现,导致前面的移民根本没有办法维持生活,只能再次搬迁移民。
这一弄就到了一八年,前前后后又进行了上千次的移民安置,原来的安置村大部分都荒废了。
这事儿其实和张铁军到是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遇都遇上了,又正好被派了过来,管不管?
管,就得罪了一批人。
不管,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最终受到影响的只能是那些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也没有地方发声的农民,人家那些专家处长主任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
一直思考到吃早饭。
吃早饭的时候,蒋卫红带来一个消息,凉城县永兴村的赵志红抓到了,经过初步审讯已经交待。
“不慌,把卷宗整理好,等等吧。”
“等什么?”蒋卫红有点不大明白。
张铁军笑了笑:“等结果。等到那边中法高法出结果。我想推动旧案复审,这正好是个机会。”
蒋卫红嘴巴动了动,还是没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其实我知道意义不会太大,但是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尽人事吧。”张铁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九六年四月,呼和浩特第一毛纺厂家属区公共厕所内发生了一起命案。报案人吉勒图被确认为凶手,经过几次复审,最终在六月被执行死刑。
十年以后,赵志红落网。当时就是个不起眼的新闻,但是,一个家庭支离破碎了。那几个立功受奖的人已经高高在上。
赵志红落网以后,对所为所行供认不讳,但是在零六年公审的时候,被特意隐去了吉勒图案,还是赵志红说,那是我做的第一次,为什么没有?
可笑不?赵志红从落网到审判整整进行了十年。判刑后又拖了三年才被核准。为什么搞这么久拖这么慢?
博弈呗。说起来都感觉好笑,但这就是赤果果的现实。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当初的那些人依然该升职升职,毫无影响。
可能是受了这件事的影响,吃完饭从餐厅出来,张铁军下定了决心,有些事,得做。
他回到自己在船上的临时办公室,开始打电话。
电话一直打到接近九点,县里的人都过来了。
来到会议室,张铁军坐下第一句话:“马上叫停三马山刘家包所有施工单位,让各单位负责人来船上开会。”
县里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是一头雾水。啥情况?
张铁军看了他们一眼:“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吗?”
“我马上去。”常务副县长站起来匆匆出了门去联系。
张铁军看了看书记和县长,说:“据我了解,你们在宝塔坪方案废止以后,提出过一个莲花寺计划,具体的东西还有没有?”
“有。”县长激动了,腾的站了起来:“张巡视员,阔以重新考虑莲花寺埋?”
“先把资料拿过来。”张铁军看了看他:“我有个疑问,为什么你们不同意去朱衣河?不管是从哪方面考虑,都是那里最合适才对。”
书记和县长对视了一眼,都有点吭吭哧哧犹犹豫豫。
书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嘞个……张巡视员,你不晓得哈,”
张铁军冲他俩笑了笑:“咱们有话直说,我年纪小性子也直,搞不来那些弯弯绕绕,咱们就直来直去,好吧?有什么说什么。”
书记舔了舔嘴唇,瞄了一眼县长,又咳了一声。该你上了。
特么早都习惯了那些说话做事的方式,这一下子就挺突然的,有点不会玩了。
毕竟他们也没有和年轻人打交道的经验呐。当然这个年轻人不等于也不包括下级人员。
“我们感脚……”县长迟迟疑疑的说:“有点太远老。朱衣嘞边距离江边已经超过十达十几公里,和上级答应我们的三不原则不相符撒。”
“十公里很远吗?”张铁军双手拄着下巴看着两个人:“你们有没有想过,水位涨上来以后,朱衣河河口这边也是会涨起来的。
根据现在的数据测算,水位达到一七五以后,朱衣河口的水面宽度会涨到六百米以上,会向朱衣镇方向延伸九公里。
也就是说,即使你们的新县城中心放到朱衣镇中心,到时候距离水面顶多也就是两公里多一点儿,这个距离很远吗?
当然,如果你们非要说那已经不是长江了,这个我无话反驳,但是一般船只都还是可以到达的,只是进不了太大型的货轮游轮。
其实差别不大。我们可以考虑趁着现在水面还没涨起来修一下河床嘛,让它达到我们的需求。
实话实说,你们心里也是清楚的,奉节处于几种地形地貌的交岔点上,地质危害的隐患太大了,朱衣镇是难得的一个稳定地带。
而且朱衣镇也比较平坦,对后期的施工建设都能带来很多好处。
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坚持,即使迁过去夔门还是奉节的夔门,白帝城也还是奉节的白帝城,对不对?
别的都不说,就说宝塔坪,已经建了小九年,公路和设施还有建筑都已经成型了一部分,虽然不能继续搞,但也不等于放弃。
再说城市也不等于高楼大厦,六层就不是楼了?哪里差了?就我个人来说,我还真就不喜欢高层建筑,也不鼓励搞高层。
而且你们完全可以换一种思路,比如把县府中心放到宝塔坪,把民居和商业放到朱衣镇,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到时候公路一通,大桥一架,可以说从朱衣镇到宝塔坪都是你们的县城,可以随便发展建设,这不好吗?
连以后扩张的问题都解决了。
还有一点,如果能按这个规划来实施的话,那么,就不用外迁那么多的人口,迁到山上去的人也可以回来。
一个地区,一座城市的发展终归还是人口问题,你们想一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可能?”
“嘞个,张巡视员,”书记举了举手:“我问一哈哈,你问莲花寺方案,又是为了啥子哎?”
“我感觉莲花寺方案也比现在的三马山刘家包靠谱。”
张铁军也没绕圈子,直接交底:“据我了解,勘察局几年前就给出过相关勘察数据,三马山刘家包一带地质过于活跃。
虽然目前来看问题不大,但是我们需要考虑到水位上涨以后带来的影响,到时候万一发生滚石滑坡震颤等等问题,怎么处理?
谁来负这个责任?如果自然现象危及了城区怎么办?是再次迁移还是原地等着它爆发?
我们做事,我觉得第一应该站在民众的角度去考虑,你们说呢?安全,稳定,可发展,是不是?有稳定上升的空间。
但是这几点,我感觉三马山刘家包一带都不具备,现在只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强行做的决定。
我都不知道你们一直在坚持什么,感觉就是为了坚持而坚持,完全没有考虑应该考虑的事情。”
“不是不是,绝对没有。真的。”书记连连摇头:“张巡视员你不了解,从八三年到嘞哈,已经换了五届。
我俩是第五届,前面的讨论协商决定我们都是没有参与到的哈,我们只是继承,强调了持续性。”
“那为什么会由省里拍板把方案定到现在的位址?”
“我们想搞的是莲花寺,你晓得的撒,但是遭长江委给否喽,说是建设经费超标。
超啥子标嘛,我们又不是没计算过。”
张铁军点了点头:“其实,我真不感觉新县城离白帝城离夔门远几公里就能影响到你们什么。
事实上,我感觉长江委说的是有一定道理的,莲花寺方案的高度你们应该清楚,水源是个大问题。
不止莲花寺,你们现在已经迁到山上去的那些新村落,将来用水也绝对是一个大问题,甚至都没有办法解决。
你们想过吗?
要不这样,今天咱们一起到山上去看一看,到你们的那几个光荣村去看看,好不好?看看大家在上面生活的怎么样,用水情况。”
县长看了看书记:“好好嘛,那豆上切看一看。我感觉是没啥子问题的。”
张铁军笑笑没吱声。后来迁到山上去的人家又全部成为了移民,再次搬迁,大部分都送去了外省。就是因为没有水源。
没有水源,地种不了,人也活不了。
事实上,山泉小溪在不断的消失这事儿,这会儿就已经在发生了,或者说到了这会儿就已经是个很严重的话题了。
以前随处可见的泉水溪流正在不断的干涸,水井枯竭,这不是这一个地方的问题,是全国性的,就好像全球的地下水位都在下降。
长江流域,尤其是三峡这一段,山势险峻连绵,但是缺少植被,缺少树木,在水土流失这一块就更要严重了许多。
山下就是滔滔长江,山上滴水难求。
“如果位址选在莲花寺,那么将来就和现在的新村一样,肯定是缺水的,这个问题如果没有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那将来就只能再次移民。
这些情况我已经进行了汇报,现在授权我就地协商解决,你们现在不用通过层层上报的方式可以直接和我对话。
村子可以迁移,县城呢?也能再建再搬吗?这个问题我希望两位可以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