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琰让他学会用自己的眼睛看,用心看,自己的判断来定善恶,告诉他上位者一个举动,就会有多少百姓为之生,为之死。“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自古以来,君王将百姓唤作子民,就是视若为子女的百姓……”
李训说皇后的反应,皇后初从崔诗若手里接过书信,看过之后,偏若天之将塌。
“你一早就知道?”
“是,三年前,灵长真人离京,告诉了小女真相,小女当时也吓坏了。可灵长真人说,他入世是受了早逝先太子黄泉所托,方才入世教导幼儿……”
“我的承昭啊!”皇后一声悲呼,泪如雨下,这一日在宫中痛哭了一场,儿子已死,却因幼儿被调换,黄泉之下也不得安生,“本宫要杀了吴王,狼子野心,换我孙儿……”
一边的嬷嬷急呼一声:“娘娘。”
皇后嘴上喊杀,只平静下来时,就知这事不能轻易出手。她的亲孙儿还跟在灵长真人身边,万一走漏消息,当年刺杀承昭太子的余孽,一定想杀了太子真正的骨血。
她赌不起!
就算恨不得将吴王给杀了,她也必须忍下来。
皇后反复确认,知崔诗若未将这秘密告诉吴王、崔妃。
“你为何不说?可是你先生叮嘱不可说?”
“先生看不惯吴王、孙妃薄待太孙殿下,这才让小女与吴王建议,将太孙送到乡下庄子,如此,她才能教导太孙殿下。小女不敢让他们知道,不敢告诉姑母,是怕姑母卷入是非。不敢告诉吴王,说此事已有人知晓。只是婉转地向他提过,说京城有留言,说他待训表哥刻薄,仿若对仇人,又说他待皇太孙胜似亲子……”
崔诗若只想护全崔家与姑母,至于吴王如何,她未曾想过。
吴王早年放出风声,直说长子顽劣不成器,这是他想毁掉太子唯一的血脉子孙,其心险恶。
皇后对身侧的嬷嬷道:“去吴王府宣懿旨,就说本宫甚喜华阴县主,要留她在宫里长住。”
“是,娘娘。”
崔诗若被皇后留在了宫,看似一切如旧,可皇后知晓实情,面上待李谆如旧。心下越是不喜李谆,想着这名字,谆同尊,昔日孙儿出生,皇帝是要想赐名“尊”,被皇后劝住,说这名字太贵,就取了音同的“谆”字,不曾想,孙儿是个假的,自己真正的孙儿还在外头受苦。
皇后再看到李谆时,瞧不出半点像太子的地方,越发嫌弃,李谆在宫中极爱美人,东宫但凡有几分颜色的,就没有他不沾的。
太子妃不知自己的儿子被换,懵懵懂懂,时不时还替他遮掩。
这一年,西北小国和亲公主抵达京城,李谆立马就被这个西域美人给吸引,不顾身份之尊,玷辱美人,闹得整个京城上下皆知。
皇帝发现后几月不展眉,追问之下,乳嬷嬷道破真相。
皇帝当即令暗卫彻查真假太孙之事。
吴王为了保李谆,因李训离京数年,只想着保住这个最得意的儿子,拉了二儿子李许顶罪,直说玷辱美人的乃是李许。
皇帝已晓真正玷辱和亲公主的是李谆,吴王为保长子名声,不得不诬陷成李许。同样是儿子,一个是宝,另一个是草,如若李训在家,只怕顶罪的便是李训。
皇帝一道圣旨,将李许封为和郡王,西域和亲公主赐婚为和郡王妃,择日完婚。
吴王妃萧氏不干了,二公子李许得了郡王位,可至今为止,嫡出的三公子还未曾封为世子。
京城皇家乱成一团,吴王府更是因这凭空而出的爵位,后宅不宁。
琬琰陪着李训云游天下,走千里路,读万卷书,这两年对李训来说,真真是增长见闻。
待到太子妃杨氏祖籍时,李训未动,杨氏老家主,太子妃的祖父动了。在李训进入杨城时,那张与杨家子孙颇是酷似的容貌骗不了人,且杨家老家主是开国功臣之后,皇帝已早早递了秘函,道破吴王不恭,调换承昭太子唯一血脉的事。
皇帝的意思,是要借杨家之力,暗中寻找李训。
李训一到地界上,杨家人就知道。
杨家调查过琬琰,知是一个女道姑,似世外之人。崔诗若以书画双绝闻名,便曾得过灵长真人教导三年,书法、丹青无人能及,已有京城第一才女之名。
李训垂手立在客栈房中,琬琰在榻上打坐。
“先生,杨家求见,我见或不见?”
“这是你的嫡亲母族,你见见罢,若得杨家支持,你未来的路可以走得更轻松。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是有大志、大担当之人,还有一种是过于冷漠无情之人。这度如何把握,你心下得有杆称。”
“学生告退!”李训揖手退出房间。
杨家到底寻来了,无论是前世李训因容貌酷似杨家人,被认为义子,还是今生身世之谜过早曝露,他终究与杨家又有了牵绊。
琬琰道:“阿训,我要归去了……”
正待离开的李训停下脚步,琬琰温和地凝视着李训,眼里有平静,有温暖,就是没有情意。
“先生。”李训唤了一声。
琬琰道:“分别之时,我只有一件事叮嘱于你,世间的人无法做到完美,一个优秀的明君,未必是一个合格的丈夫、父亲、儿子。你是天下明君后才是丈夫、父亲、儿子。只有明白自己的路,才能做得更好,而史上那些总是迷糊了身份的人,最后既未成为明君,又成了后世史书中的昏君。
为大义必得舍小我!崔诗若自小敬你如兄如友,你若无法给她想要的真爱,便为她寻一良人,让她有个好归宿。崔诗若所盼的好,不是她一人的荣华富贵,而是崔家上下平安,她的姑母有个善终。
杨家能找上你,是因崔诗若冒着生命危险为你做了一件事,将你身世真相告诉了皇后。她与你三载同窗,她正直良善,也是情义可鉴,若不能视她为一生挚爱,就视她情若胞妹。”
“先生所嘱,训记住了!”
琬琰微微颔首。
她凭空拿出一卷字画,“这些年,我陪你踏遍这方天地山河,这是为师分别时,送你的一份礼物。”
李训接过字画,缓缓地展开:这是一幅惊艳的画作,很大,上书《江山如画》,署名处是龙飞凤舞的‘灵长真人’于某年某月赠予爱徒李训,更有一枚上古文字的印鉴,上头似一句诗,可这种文字李训认不得。
这是一句诗:怀琬琰之华英。
“先生……”
“以镜为鉴,可正衣冠;以人为鉴,可知荣辱;以史为鉴,可知兴替。”琬琰的神魂点开了“完成任务”,耳畔响起了数数的声音,在李训的痴痴凝视着,琬琰凭空消失了。
“先生,先生……”
屋子里没有人。
她走了。
李训的心有些空落,他展开画,这一幅壮丽的江山图,是先生送给他的,相伴八载,他从文习武,得先生教导良多。
先生不仅教导了他,还将他从困境里拉了起来,教了他世上所有人都学不到的本事与才华。
琬琰回到了天使阁房中,化出水镜球:
李训去了杨府,杨老家主是老魏国公,现任魏国公是太子妃的父亲,即李训的外祖父,而魏国公世子是李训的嫡亲大舅父。
李训的容貌有七分酷似大舅父,与他的表兄弟更像是同胞兄弟。
当他出现在魏国公府杨家时,好多人都怀疑他是世子爷留在外头的血脉。
老魏国公与魏国公、世子见了李训。
“阿训,是你母亲糊涂啊,害得你流落宫外,受尽委屈……”
世子心下一惊,母亲、宫外,杨家在宫里的只有一人:承昭太子妃!
这其实是真正的皇太孙?
魏国公道:“孩子,到了外祖这儿,安心住着罢,皇上、皇后已晓你之事,会给你一个交代。”
李训抱拳一揖:“阿训谢外祖庇护、疼爱,十岁以前是受了许多苦头,但后来得先生入世教导,阿训过得甚是不错。去过许多人没去的地方,学会许多人一辈子也学不到的本事……”
他们早前以为这孩子是宽慰长辈,毕竟皇太孙身上也有杨家血脉,看看这模样,可不极像杨家人,只这一身的气底与磊落瞧着很像当年的承昭太子。
杨家上下与李训接触后,对李训的十八般武艺很是意外,再有他的书法、丹青无一不好,更有一股难得一见的气势,便是君子六艺也无一不好。
半年后,年迈的皇帝处理好宫中之事,以查出吴王调换太子血脉之罪,将吴王贬为庶人,圈禁皇陵。只二公子李许因娶了和亲西域公主未受波及,但亦被发往封地,未经传召不得入京。
和郡王吓得不轻,走的时候,连成为庶人的生母也顾不得,带着怀孕的和郡王妃与三个姬妾连夜启程,生怕皇帝返悔将他给抓回去。
李谆是吴王与孙妃之子,真正的皇太孙是李训,现下流落在外,被魏国公杨家给寻回来。
太子妃杨氏得晓实情,只觉得全天下都在瞧她的笑话,皇后看着她时,也比以往冷了三分。
杨氏暗恨孙氏辜负她的信任,居然干出调换孩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