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设计院要调琬琰过去,她说:“六十几岁老太婆了,不换地儿了。”她举荐了大弟子,将她的设计风格与优点也省设计院领导与专业夸了一番,大弟子调往省设计院,走时对教导指点几年的老师感激不已。
他离开,他的妻儿全家也得去省城。
大弟子算是出师了,琬琰又收了两个院领导推荐的新学生,都是院领导朋友的儿子或是亲戚家的后辈,她也一起收了,同样用心教导,有了活计,也分给学生,每次还帮忙把关、修改。
梁宇在春节后,终于回了长宁市,住在梁婷家。
韩军下班回来,看到大舅哥,喊了声:“大哥来了,年底了,设计院那边忙得,又是专题研讨会,又是明年的计划,今年的总结。我们组四个师兄弟搞设计还行,让我们写材料,都快忙得人仰马翻了。”
梁婷说:“搞设计的写文字材料,这不是让数学老师写作文?”
韩军脱了外套,“小吴找了他师兄,他在设计院办公室工作,让他捉笔帮我们写了,总不能白让人帮忙,今晚请他师兄吃饭,回来晚了。本来说回来,老师那儿又接了两个活,让我们师兄弟过去,看谁接。”
梁婷一听又有活,“谁接了?”
“表哥和小林接了,小吴说今年要回家结婚,春节期间没法设计。我这不是连续两年春节都在加班,今年想陪陪家人,钱哪有赚得完的。”
梁宇问:“我看省城市设计院的朋友,也没这么忙,他说一年能五六个活,还说他的活是多的。”
韩奶奶说:“哟,这是大项目吧?我们家韩军,今年接了得有十八九个活,都是几百万到一千万的工程,他表哥接的是二三千万的项目,蔡妹子更厉害,不上五千万不出手。”
梁宇笑问:“妹夫接了这么多活,今年赚了不少钱?”
梁婷实在,脱口说:“也没多少,就一中附近的学区三间门面房,钱存着没意思,就买门面房了。”
韩奶奶说:“买门面好,可以收房租,我们家住的房子够多了,往后都买门面好。省城那套期房,明年三月交工……”
毛毛揉着眼睛:“奶奶,我要洗足睡觉。”
“就来!就来。”
梁宇问:“阿姨老年大学的本科毕业证考下来了?”
韩奶奶没答话,先侍候孙子洗足,再将孙子送回房,待回来时说:“我现在才发现,你妈真聪明,学什么都快,你们三个读书的时候,她在偷偷学习,你说那时候,她要读书,还要下地干活,得多累。
我这老年大学本科班,考三年了,没过,那题太难了,不考了。我又不是蔡青梅,不是那块读书的料,脱了半文盲的帽子我很高兴啊。就算老年大学文凭不过硬,我这大专总能当高中毕业证,反正不是文盲、半文盲……”
梁婷与韩军闲聊起来,“妈这辈子挺不容易的,有回来家里吃饭,喝了几杯酒才说实话,说我们兄妹三个小时候,她可想跟我一起读书了,可大哥、二哥还怕她把书弄脏了,她当时可难受了。
只能等你们用完了,不用了,丢到一边,她才悄悄地去看,有的看得懂,有的看不懂,想问你们,可你们不是写作业就是玩,也不愿意和她说话。”
韩奶奶说:“你妈爱学习,可没人教,只能靠自己摸索,那次说这话时都哭了。说你们兄弟打小就瞧不起她,不和她亲,可一个家总不能垮了,你爸一让下地干活就喊腰疼,一让上街卖菜就说腿酸,总之不是这不好,就是那不舒服……
她发现你爸出轨的事,她当时生气,气的不是他出轨,而是气你兄弟一早知道,却瞒她一个人,和你爸离婚,她就觉得自己轻松了。以后都为自己活,不用为你爸,为你们考虑。
她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读书,以前没时间、没精力,后来全有了,不用照顾孩子、丈夫,一颗心全在读书,便从头到尾的学,从老年学校的中专、大专、本科,再到考设计师。
韩军考过设计师,知道那个有多难,可她一考就过了。
你妈是个人才,真是被你们父子给耽误了。
她说,她离开那天,就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活通透了,说有个大画家,快七十岁了才大器晚成,她也可以和他一样,这不,就是吗。
要不是你妈,我也不会报老年大学,还拿到大专文凭。
我也考了驾照,本来不想考,可还是自己开车方便,婷婷还想偷懒,被你妈说了几句,也报了驾校,明年就能考过。
学会了就发现,什么事肯学,就没有难的。”
你学,我也学,家里学习的氛围很重。
韩婷现在还准备考研,放学好些年了,可琬琰很支持,还帮她买学习书籍,很是关心。
梁宇醒来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现在才知道,年少时的举动、言行早伤害到母亲,只是她从未说过。家散了,离婚了,反而是她的轻松与解脱。她现在只为自己活,忙她的事业,国内、国外地飞,活得耀眼夺目。
他们父子三人瞧不起她,认为她是农村妇女,认为她粗鲁,父亲的骨子里,因他是初中生,一直看不起只上过小学一年级的母亲,便是他和弟弟也有这样的想法。那时候母亲立在旁边看他们写作业,总是看得很认真。原来那时,她就渴望读书,却被他们赶出去,不让她看,还说:“妈,你又不识几个字,看不懂,走吧,别打扰我写作业!”
他还记得,有一回母亲说:“宇宇,你那题写错了。”
他当时狠狠地睕了一眼,“妈,你不识字,你不懂,不要乱说,我的作业我都会写。”
今晚听韩奶奶说话后,梁宇好多记忆都清晰起来,原来那时候母亲就在偷偷地学习,“你不识字,你不懂”是他们对母亲最大的伤害,她想学,可家里从未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拥有时,被他们忽视。
失去后,他们从未认真地反思。
母亲与梁婷自来亲近,也许是女儿的原因,这个妹妹从小就与人贴心,无论是对父亲、哥哥和母亲。
第二天,梁宇去见琬琰。
琬琰正和娘家侄儿、娘家嫂子一起吃饭。
吃完饭,舅妈收拾碗筷,表哥说下楼开车,一会儿带母亲回家。
梁宇坐在琬琰对面,“妈,我错了,这么多年,我们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