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正叹道:“长亭这一次,可算是吃了大苦头,亲王府那边若非辛氏,如今还不知怎样呢,父皇如何补偿奖赏他?”
“这还用你为他操心?”皇帝嗤笑一声:“不吃点苦,这两代皇帝的圣眷就那么容易落到他头上?至于辛氏,若没有这样机会展示才干,她凭什么做端亲王妃?”
顾长正眼睛一亮,不是因为皇帝话中的暗示,而是为顾长亭和辛念高兴:“这么说,父皇真要封辛氏为亲王妃?一个罪臣之女,这可是天大的荣耀了。”
“她还算当得起。”
皇帝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想想又说道:“最重要的是,我要不封她,长亭这混小子能放过朕?每天跑这里哭诉表功愤愤不平的,朕可受不了。”
顾长正:……父皇你这般老谋深算,原来也有害怕的小辈。长亭真乃我辈之楷模,值了。
皇帝陛下似是看出儿子心思,忽地哼一声道:“朕封她做王妃也就到头了,她父亲的冤案,将来你做皇帝的时候再平反吧。朕是皇帝,总得顾着颜面。”
顾长正眼观鼻鼻观口,小声嘟囔道:“又不是没下过罪己诏,这会儿倒想起颜面了。”
“混账东西,罪己诏那……那就是走个过场,能和这个比吗?”
皇帝没好气地斥了一句,忽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太监总管薛岩大步跑进来,急切道:“皇上,太子殿下带着一千御林军,已经闯进宫门,如今正往养心殿而来。”
“朕知道了。”皇帝掸了掸龙袍下摆,转身下了榻:“长亭那边,都准备好了?”
“是。端亲王带来的五百精锐,已经埋伏下了,再加上宫中护卫,一千御林军,倒也掀不起大风浪。”
“何止是掀不起风浪,根本就不足为惧。”
顾长正站在皇帝身后,淡淡道:“赵如虎是太子哥哥的心腹,敢保他手下一千御林军,个个都是太子心腹?都肯为太子逼宫吗?尤其是当他们发现大势已去后,还有几个人愿意舍却全家性命,参与谋逆的?”
“是。”
薛岩心下一震:这五皇子向来风流不羁,如今忽然流露出王者之尊的气派,竟令人不敢直视,果然陛下眼光不俗,淑妃娘娘也当真是好福气。
“走吧,我们出去看看。”
皇帝说了一声,当先迈步出了大门,顾长正和薛岩连忙跟在他身后,此时远处整齐的脚步声已经隐约传来。
*******************
就在进入养心殿之前,太子殿下还是自信满满,然而这份自信当他看到站在台阶上气定神闲,左看右看完全看不出一丝病态的皇帝后,就尽数化为乌有。
“这么晚了,太子带着这么多甲胄鲜明的御林军闯进养心殿,总不是孝心可嘉,来探望朕的吧?”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被火把光映照的面色不定的儿子,面色淡然,所有痛苦愤怒都被狠狠压在心底。
如果这是父亲给的一个借坡下驴的台阶,太子倒是很想下去。直到此时,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嘴上说着不成功便成仁,其实心里从未做好成仁的准备,他一直以为凭他的智慧谋略,只会一击成功。
而现在他就要成仁了,他才发觉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心虚胆怯,胆小到恨不能跪下抱着父皇大腿,痛哭流涕地求他饶恕。
是的,若非知道这样做根本没用,太子绝对就这样做了。就像他小时候做错事,只要抱着父皇嚎哭片刻,父皇就会原谅他一般。
但是现在不行了,他长大了,他想做皇帝,甚至为了达成目的,他不惜逼宫谋反,堪称丧心病狂。
事已至此,求饶也没用,只能拼尽全力。
虽然太子心中已经有了不祥预感,但他仍勉力镇定道:“父皇病重,实在不宜继续操劳国事,所以儿臣斗胆,请父皇功成身退,荣养天年。”
“哈哈哈……”
皇帝放声长笑,接着猛地沉下脸,一字一字沉声道:“功成身退,荣养天年。好,好一个大孝子。可惜你的这份孝心,朕不想成全,你又待如何?”
“既然父皇不肯以身体为重,儿子少不得就只能死谏到底了。”
到这个地步,太子已经没有退路,他缓缓举起手,只听“刷拉”一声巨响,是身后一千御林军刀出鞘的声音,整齐到令人头皮发麻。
火把下,刀光一片雪亮,每个人的面容都无比肃穆。开玩笑,这可是逼宫谋反,成了便是从龙之功;输了,就是全家老少跟着自己一起掉脑袋。
太子的手正要放下,忽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长叹,接着熟悉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我劝你留存一点敬畏之心,莫要叫这一千忠心将士为你的野心陪葬。他们当中,除了寥寥几人,又有谁知道今夜行的是逼宫谋反之举?你看看此时形势,真以为自己还能成功吗?”
没有什么言词能够形容太子此时的震惊,就算是天上忽然降下了雷电火球或者什么石人之类的开口说话,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他猛地转身,看向身后悠悠走来的长身玉立的青年,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方不敢置信地大喝出声:“是你?顾长亭?”
“是我。”
顾长亭冷冷看着太子,沉声道:“见过太子殿下。是了,我们许久没见,我还没谢过此前你对王府落井下石的恩情。不过没关系,今晚这样的大日子,咱们恰好把过去的恩仇一笔勾销。”
“你……你……”
毕竟也是做了三十年太子的人,看到顾长亭竟在此时此地出现,再想一想刚才皇帝陛下明摆着没有任何疾病残留的龙颜,太子如何还能不明白?
因指着顾长亭,你了两声之后,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长亭来到太子身边,看到对方眼中浓厚的绝望之色,他以为心中多多少少会有几丝怜悯同情,然而竟是一丝皆无。王府那场夜袭,将他对这堂表兄的最后一点亲情,洗得干干净净,半点儿残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