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念沉吟点头,慢慢道:“太妃娘娘平日里不动声色,但我相信,必要时她是有这份果敢狠辣的。”
秦姨娘听她这样说,面上紧张之色缓和不少,连忙道:“你果真这样以为,倒还好,日后仔细防范了,六仔丫丫就能平安长大。你别看府中几个孩子平安到如今,那只是因为他们威胁不到奶奶和大少爷四少爷的地位,如此,太妃对孙子自然也有一份亲情。但如今你的情况不同,王爷独宠于你,对六少爷和四姑娘的亲近,倒胜过奶奶的几个孩子了;峰哥儿小小年纪,已经看出是棵好苗子,他偏偏又落在你院里。你如今的处境,当真应了那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辛念啜了一口茶,目光直视秦姨娘,缓声试探道:“姨娘的意思是?要我防着太妃?她很可能会对六仔丫丫甚至峰哥儿下手?可是……她毕竟是孩子们的祖母,俗语说得好,虎毒不食子啊。”
“我就怕你这样想,这次六仔的事,哪怕真是有人下手,你大概也只会疑心到奶奶头上,可是你想想,这一年多来,奶奶做了多少事?王爷如今对她的态度如何?她就算想下手,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先前王爷坚持不给她请封王妃,太妃逼着都没用,这般强硬的态度,奶奶还敢动么?”
“怎么不敢?凤姨娘不是也被她害死了?”
“这不一样,凤姨娘只怕是不知握着奶奶什么把柄,可怜她自己都未必知道,就这么死了,白白做了个糊涂鬼。且这件事太妃定会认下来。换句话说,恰恰因为凤姨娘是被奶奶害死,她才不敢再对孩子们下手,被王爷查出来,就算太妃替她顶缸都没用,被休已经算是王爷念旧情了。”
“所以,姨娘的意思是?奶奶会安分一阵子,但我和孩子们对她的威胁显而易见,那么为了她的地位稳固,太妃会……”
她没把话说完,但秦姨娘自然明白,于是郑重点了点头。
见辛念沉吟不语,她面上不由现出一丝挣扎之色,犹豫良久,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沉声道:“你千万莫要想着虎毒不食子,我告诉你一件事。或许你已经知道,当年我生三姑娘那天晚上,太妃也恰好临盆,王爷偏偏那会儿在我的屋子……“
她说到这里,不由声音哽咽起来。辛念有些诧异,忙轻声道:“这事我确实听说过,也听说太妃的孩子那天晚上难产,没活下来,这却不与姨娘相干,您不必难过自责。”
秦姨娘摇摇头,擦擦眼泪道:“我不是难过自责,我是可怜那个孩子,当时都以为那孩子是难产走的,为此先王一直对太妃抱愧。从那之后,府里再没进过新人,但凡有争执,先王也多让着太妃,连带着对我和三姑娘也疏离许多。我……我不是抱怨,我只是个妾室,何况先王对我和三姑娘虽然不再亲近,却也照顾得十分周到,这已经是难得了。我也盼着王府家和万事兴……”
秦姨娘生怕辛念误会,到后来只顾慌乱解释。辛念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姨娘的为人性情,不会这样想。何况我自己也是妾室,咱们都受王府和王爷庇佑,自然都盼着府里能够一团和气,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有什么话尽管说,不必顾虑。”
秦姨娘点点头,松了口气,辛念眼见着她的面色渐渐苍白起来,又犹豫良久,方才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那个孩子……不是难产走的,是太妃亲手……亲手……”
说到这里,嘴唇颤抖不能成言,往下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辛念还等着下文,但是很快,她反应过来秦姨娘话中意思,不由凤眼圆睁,失声道:“你……你是说?是……是……是太妃亲手将那孩子……”
最后一句声音陡然低下来。秦姨娘眼泪珠子般往下落,一边极力点头。接着举起一只手,颤声道:“我也知道这件事匪夷所思,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但……但我确实是听一个最确准的人说的,若我有一句虚言毁谤,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姨娘不需发誓,我……我懂。”
饶是辛念自小胆子大,又经历过世事浮沉,也算见过大世面,此刻听见这话,一颗心也不由擂鼓般跳个不停,连带着脑子里都乱成了一团麻。
“姨娘这事……是从何人那里听来?这些年你有告诉过别人吗?”
秦姨娘惨笑一声:“这秘密若叫第二个人知道,我还能活到今天?这么些年,我对谁都没说过,就是三姑娘,我也只字未提。若不是担心六仔,担心你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或是只盯着奶奶防备,我……我也不会和你说。”
说完镇定了下情绪,又用手帕擦去眼泪,这才轻声道:“太妃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但她却不知,当年那接生婆子在门外都看见了。我也是几年后,去庙里进香的时候遇见那婆子,也许这便是天意吧,那接生婆竟得了满身的癞头疮,在街上要饭。我本没认出她,只是见她一个妇人乞讨可怜,就让丫头去买了碗饭给她,又给她一点钱。不成想她认出我,一直跟到佛寺,等我下山时,就借故要谢我,非给我磕头。我自然去扶她,手里便被塞了个东西。”
“她竟然识字?是用布帛或纸张之类将当年的事写下来告诉你?”
秦姨娘摇摇头:“她不识字,那白纸上是一幅画,画得就是她在门口,亲眼看见太妃用脐带勒死那孩子的场景,虽然笔墨简单,倒是活灵活现。佛寺前各种代写家信的摊子也多,想来她是用我给她的钱买了点笔墨,这竟有些因果报应的意味,若非我一时好心,我只怕到死都不知道这件事。”
辛念沉声道:“那张纸可还在?”
秦姨娘摇摇头:“这样东西我怎么敢留着?我难道还去向先王告状不成?左右府里平安兴旺,这就够了,我一个女人,盼的无非是家宅安宁。其实我刚看到那幅画,甚至没明白过来,直到我仔细回忆那妇人的眉眼,才想起是和当年的接生婆子有几分相似,再一看这画……我……我吓得恨不能即刻就把它吃进肚里,坐卧不宁回到府中,进房后就把下人都谴出去,一把火将那张纸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