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日子的难过,并不只在于银子。
更直接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首先便是饮食。
以往宋大还在给家里当老黄牛的时候,就没歇下来过,地里忙时忙地里,地里忙完就进山。
所以家里时不时就有野味打牙祭。
如今没他贡献了,又缺银子,宋母一心想着小儿子,更是把家里的伙食标准降了又降。
一直到过年,竟然都没沾过荤腥,餐餐都是糙面饼子跟萝卜稀饭。
原本宋二宋三两房脸上还有点肉的,一个冬下来,饿得皮包骨头,面黄肌瘦一脸的菜色。
看着只比那遭了雪灾的难民稍微好一点了。
他们也埋怨过。
可没用。
被宋母一句“大冬天的窝在家里又不干活吃那么好干什么,浪费粮食,实在饿了就去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怼回去。
两房人都很无力,又无奈。
谁让家里的经济大权掌握在老人手里呢,装粮食的柜子钥匙揣在宋母身上,除了她,谁也摸不到哪怕一粒米。
“要是大哥在就好了...”
都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个想法。
尤其是大半夜饿得睡不着的时候。
想起有年冬天,大哥进了一趟山,几天后带回来一只鹿,那鹿死了有几天了,镇上的酒楼不收,又给带回来,埋在雪里,馋肉了就割一片跟菜蔬炖了,或者红烧着吃。
整整一冬嘴巴里都有肉味儿。
面色都好看了不少。
啊!
那可真是过了一个好年啊!
虽说有小弟那张可以描绘荣华富贵的空白支票在前面吊着,但顿顿啃草,也确实难熬。
以往...也没这么艰难啊!
早知道就该在小弟当了官后再把大哥踢出去。
几人都有些后悔。
大雪封路。
相比起去年,今年的雪来得过于早了,又下得格外的大。
书院早早的放假了。
宋玉连着吃了几天素,也熬不住了。
“娘,我最近看书总是提不起精神,写字也无力,睡也睡不好,早晨起来头昏沉沉的,再这么下去,恐在开春后的考试中力有不敌啊。”
说着他又咳了两声。
把宋母心疼得不行。
可家里没有肉,去年熏的两块腊肉,最后一点前不久就吃完了。
小儿子的身体又不能耽搁。
愁啊!
最后还是宋老头拍板,咬牙把家里的鸡杀了一只。
冬天最好储存。
拿一盆雪冻着。
想吃的时候砍一块下来。
嘴里有了荤腥,宋玉总算有了个笑脸。
他是高兴了。
家里其他人脸色更难看。
宋玉是读书人有肉吃,他们就是继续啃草。
明明都是儿子!
可宋玉就能读书,他们不能!
凭什么!
黎明前的黑暗不只有经济上的困窘,还有精神上,尤其是来自嫉妒心的折磨。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与之相反,宋时家则时常飘出肉香,烤肉炖肉烧肉炒肉...
油滋滋的。
风一吹,住在附近的邻居都闻到了那股有滋有味的香气。
馋得小孩子直闹腾。
非得一巴掌下去才消停。
有人跑到宋母面前去说酸话,“你大儿子能干哦,这个冬天就没差过肉吃,那煮肉的香飘得半个村子都闻到了,大丫几个养的白白嫩嫩的,前儿还穿了一身新衣,就连小丫都长了个头。哎呀真是羡慕你啊,有这么厉害的儿子,他一定孝敬了你不少吧。”
把个宋母气得够呛。
孝敬...
孝敬个锤子!
她屁都没有!
她脸色难看至极,当天下午就裹紧衣裳去了村尾。
站在周猎户的院子外大骂。
骂什么?
骂儿子不听话不孝顺呗。
“有肉不给家里送,自己吃得满嘴是油,却不知家里人都要饿死了!”
宋时一想她说得对。
转身端了一块肥汪汪的大刀肉出来。
宋母一喜。
看来老大心里还是在意家里的。
她板着脸,让自己看起来高冷不近人情。
可不能让老大觉得自己心软示弱觉得可以趁机提出要回家的要求,她不会同意的,想都别想!
要养那五个吃白饭的赔钱货,得浪费她多少粮食。
不过若是老大能每个月给她拿几回肉再拿几回银子,她不是不能退一步的,她答应等老大死了让他葬进宋家祖坟。
葬不进祖坟的百年之后无人供奉,要成孤魂野鬼的。
可惨可惨了。
老大肯定会同意。
若是宋时知道原渣这娘的想法,绝对会气笑。
啥?
葬进祖坟?
劳资人还没死你就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劳资跟你什么关系!
五两银子买断的关系好吗!
真要那么想送,你家里又不是没有,一天送一个,一周都还送不完呢。
他端着肉目不斜视的擦过宋母身边往外走。
已经伸出手去接的宋母:...
??!
肉呢?
老娘在这你要端到哪里去?
看热闹的邻居也很好奇。
以前戏台子搭得远,他们村尾的总是因为得不到消息错过第一手瓜,等得知的时候那瓜一传十十传百早就变了味儿。
如今瓜田就在旁边...
哇塞好激动!
难以抑制内心的澎湃啊!
眼见宋大走出了院子,看热闹的赶紧跟上。
只见他走到小路外直接进了小树林。
众人:...
话说,那树林里,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恩...
果然!
宋大把肉端在一个凸起的小丘前。
蹲在地上。
念念有词,“师父啊,我是你的徒弟加养子宋大啊,啊不对,我已经改成跟你一个姓了,姓周了,这么久才来拜祭你儿子我真是不孝啊,刚好家里得了一刀肉,今早我才烧了,肥得滴油,特意拿来孝敬师父你,师父啊,你多吃一些,吃饱点,好保佑你徒弟你儿子我,保佑咱家院子别有事无事来些莫名其妙疑似有病的人,保佑咱家安安生生的。”
“对了,你还多了五个孙女,到时我招一房女婿进来,生的孩子全姓周,百年千年后咱也有后人烧香供奉。”
众人努力憋着。
想笑又觉得不好笑。
宋母脸色跌青。
“宋大!”
宋时回头看她,“你有事吗?有事你跟我爹说。”
一手指向那坟。
宋母:“...”
有人忙劝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
宋时:“五两银子把我卖了还要卖我女儿的家人吗?”
那人:“...”
就不敢说话了。
换做是他,那还是同归于尽吧。
宋时轻哼,“我如今也是有爹的人了,谁要找我,只管来这里找我爹就是,我爹平时没事都在的。”
众人:嘛意思,难不成有事的时候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