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二生的土里土气,一身的葱花味不说,脸膛黢黑,常年在粉面堆里操持生计,脸上皱纹丛生,不到四十已经未老先衰了,因为经常埋头和面,背脊有些佝偻,锦缎长衫穿在他身上,完全跟潇洒二字不沾边,皱巴巴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秦仙卿实在想不通,为何文采风流的六号,会是这种模样。
也罢,以貌取人终是不妥,秦仙卿耐着性子请他落座,奉上一壶香茗,挽起纤纤玉臂,替他也倒上一杯,然后坐在对面轻轻叹息:“坐在你旁边的那位公子,可真奇怪,竟然花一万两白银买了一块小小的黑茶饼子,他什么来历?”
陈老二讷讷摇头:“俺也不知道,不过那小郎君是个大好人。”
“是吗,哼,奴家从帘子后面瞥了一眼,看面相,那可不是什么善茬,眉宇间含着一股煞气,眼里透着精光,不是横行山野的草寇,就是一方王侯。”
秦仙卿对相学也颇有研究,不过她轻易不在背后议论别人长短,闲谈几句,就岔开了话题,她把刚开始出的那副上联拿出来,欣喜连连的说道:“陈公子真是好才思,奴家出的上联,只有你对的最好,何不写下来,让奴家把这副对子收藏?”
笔墨纸砚放到陈老二面前,陈老二搓搓粗糙的大手,有点不好意思,他的字就像六岁孩童的潦草手书,根本拿不出手。
可是交给秦仙卿的下联,是岳诚写的。
岳诚的字原本也不好看,而且是后世的简笔字,堂堂帝王,每天都要批阅奏章,满朝文武都能看见他的字,这也拿不出手啊,所以最近他发愤图强,狠狠修炼了俩月,练出一手纯正的颜体,虽不如颜真卿那么传神,但也颇有唐人遗风。
这跟陈老二的笔迹,差别很大,陈老二写不出来颜体,攥着毛笔,额头直冒冷汗。
秦仙卿疑惑道:“陈公子很热吗?”
陈老二干笑两声:“那倒没有,就是这毛笔用起来不顺手。”
本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结果秦仙卿是个文化人儿,这个不顺手不要紧,百宝阁上的毛笔多着呢,胎毛、鹿毛、羊毛、狼毛、鸡毛、鸭毛、虎毛,什么样的笔头都有,硬毫、软毫、圆毫、尖毫……形制也是花样繁多,琳琅满目,把陈老二给看傻眼了。
秦仙卿指指多宝阁上挂了一长溜的毛笔,笑道:“陈公子喜欢哪一种,奴家给你取下来。”
“我……”
陈老二忽然很想哭,这冒名顶替的好事,终究是接不住啊,美人的青睐他也无福消受,罢了罢了,还是说实话吧。
他把自己如何碰见岳诚,又如何换了牌子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秦仙卿,六号不是他,而是喊出一万两高价,被秦仙卿厌恶的岳诚!
得知真相,秦仙卿惊讶的合不拢嘴。
惊讶过后,便是恼怒,秦仙卿柳眉倒竖的喝问陈老二:“奴家诚心诚意的以文会友,你为何串通那鸟人来骗我?”
陈老二慌忙赔罪:“仙家莫怪,小的没想骗人,对联发下来时,小的做不出来,随口抱怨了几句,那位小郎君恰好在旁边,主动帮忙的,我也没想到他有如此高才,随手一句,就博得了仙家青睐,要不这样,我去把他请回来?”
“不必了!”
宁愿随手帮一个陌生人,也不跟她见面,可见这该死的家伙没把她放在眼里,秦仙卿自视甚高,岂会屈就自己去见他?
秦仙卿气的够呛,把这一身葱花味的冒牌货撵出去,坐在窗边生闷气,夜风徐徐,吹动案几上的镇纸,她拿开镇纸,重看了一遍那鸟人对的下联。
——铁骑南归,甲戈甲胄甲天下!
说的正是相州铁骑奔袭上千里,攻破上京,凯旋而归的事迹,正好跟她出的上联对上,而且对仗工整,契合题意,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副绝对。
秦仙卿望着这副对联,心中既懊恼又敬佩。
这该死的家伙,虽然有些讨厌,却是个才华横溢的高人,像这样的下联,女子是对不上来的,那种豪情满腹的情怀仿佛亲身经历过一样。
真是奇怪,难道他是相州铁骑的一员?
……
此事传扬出去,陈老二出名了。
冒名顶替,被秦仙卿撵走,真正的高人却不露面,神秘小郎君的名号在大名府轰动一时,百姓私下里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位神秘的小郎君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放秦仙家鸽子。
茶馆里的闲客,最是热衷于这种八卦,有人说:“要我说,这鸟人十有八九跟秦仙家有仇,不然为何故意让一个煎饼的来拆台?”
“那倒也未必,煎饼铺子的陈老二来过多少回了,做梦都想见一见秦仙家,指不定花钱请了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哪里的高人,能跟秦仙家相比呢?”
“说得出名号的也不少,比如当朝宰相,水秀士柳沅,是不是高才名士?”
“柳大相公自然是高才,可他出入大名府,人人都认识,那位小郎君明显不是啊。”
“除了柳大相公,还有国子监祭酒李清照,南朝张叔夜,也都有本事跟秦仙家一较高下。”
“李清照肯定可以排除,人家一女子,那小郎君明明是个男人,南朝的张叔夜在朝廷任职,糟老头一个,不说会不会来,来了也不会这么年轻啊。”
说来说去,谁也猜不透神秘小郎君的身份,倒是给说书人提供了不少素材,隔不几天,就有说书人新鲜出炉了一部《秦仙家以诗会友,神秘郎挂冠远游》的评书,爱听的人还真不少,场场爆满,一时间,这神秘小郎君的名号响彻了大名府!
此事传到宫里,柳沅哈哈大笑着找上门,道:“没猜错的话,这位神秘小郎君就是陛下您吧,那天听说陛下正好微服出巡了,是也不是?”
岳诚躺在回廊下面的躺椅上,百无聊赖的扇着扇子:“怎么会是我呢,我这里后宫佳丽好几十个,还没睡过来一个遍,哪有心思逛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