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起初没看见,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不由得脸色微变,慌忙把那根骨头捡起来,塞回车里,用毡布和草席盖住,装作没事人似的笑道:“家里有一头病牛,刚刚宰杀,牛骨头没舍得扔。”
如果岳诚还是1世纪的那个岳诚,说不定就信了,可他早已脱胎换骨,变成南北宋交替之际的草莽枭雄,经历过数次生死搏杀,什么样的骨头都见过,绝不会认错。
那是人腿上的股骨。
老孙头见他脸色有异,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笑吟吟的牵住他的马缰说:“相逢即是有缘,小官人若是不嫌弃,可以到寒舍小坐片刻,前面不远处就是。”
“好说。”
于是两人沿着官道并行,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在大泽湖畔看到一家客栈,客栈门前大红的酒旗飘扬,周围一片荒凉,孤零零的只这一家。
“就是这里了,去年遭逢战乱,老小儿的外孙女丧夫之后,孀居于此,空有一座房舍,没什么好的营生,便在此地开了家客栈,去年没什么生意,今年金人北归,人渐渐多了些,我叫她来拜见小官人。”
老孙头赶车去后院,后院两侧有青砖墙头,遮蔽的严严实实,马车进去究竟如何安置的,外人看不见,岳诚在客栈前门外面等待,大雨过后,被浸润的泥土随风飘来新鲜的气息,可这地方的气味不太一样,风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等了片刻,老孙头和一个穿绯红抹胸的艳丽女子,从客栈里走出来,老孙头笑吟吟的介绍:“红雀,这就是路上帮了老夫一把的好心人,你可要好好招待人家。”
红雀大胆泼辣,毫不忌讳的迎上来,握住岳诚的手,啧啧感叹:“爷爷,好俊俏的小郎君,看见这位小郎君,我都忍不住想嫁人了呢。”
“休要胡说,小官人见笑了,我这外孙女有些疯癫。”
岳诚把手抽出来,低头一看,红雀在他手心里偷偷按下一枚胭脂印,岳诚心中惊疑不定,但也没有表露出来,背起手笑道:“哪里哪里,活泼也有活泼的好处,红雀姑娘,不请我进去看看?”
“只怕小郎君不敢呢,随我来吧。”
客栈采光不好,窗户开的位置也不对,里面光线昏暗,一楼摆了六张八仙桌,进门左手边是掌柜的柜台,茶博士和一个剁肉的帮闲抬头盯着他,目光阴沉。
或许时间尚早,店内只他一个客人,他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茶博士娴熟的擦擦桌面,问他喝点什么,他问有什么,茶博士咧嘴贱笑:“红雀的奶水你喝不喝?”
话音未落,后脑仁挨了一扫帚,红雀骂道:“嚼舌根的臭奴才,活腻歪了是不是,连本姑娘也敢编排,青天白日的说这疯话,也不怕把这位俊俏郎君吓跑了。”
赶走那茶博士,红雀妖娆的倚着桌子脚坐下,用手摆弄岳诚的袖筒,噗嗤一笑:“小郎君该不会真的想喝吧?”
这客栈,包括客栈里的人,哪哪儿都透着一股邪气,岳诚眉头微皱,视线越过卖弄风骚的红雀,落在当门的柜台上,他问:“门前的灯罩很别致啊,用什么材料做的?”
红雀回头瞄了眼,回道:“小郎君好眼力,整个客栈就数那个物件最奇特,说了怕吓到你,那灯罩是用金人的头盖骨制成的。”
“竟是这样,果然别致。”
岳诚看似脸色平淡,心里已经泛起了惊涛骇浪,这个骷髅灯罩他早就见过,当初在巩县皇陵的时候,刑无疆初次表露出自己的嗜好,用金人的尸骨做了个灯罩。
所以这是刑无疆的手笔。
刑无疆对世间俗物全不在乎,唯独喜欢骨雕,他雕刻的物品在此,难道他本人也在?
可惜忠诚值掉到60以下了,系统无法查看刑无疆的位置。
这会子工夫,红雀亲自从后厨端来一碗大骨汤,两碟茴香萝卜小菜,另有一壶酒奉上,摆好饭食,红雀带着一股香风,坐到岳诚大腿上,娇媚可人的在他怀里撒娇:“奴家陪小郎君喝两杯可好?”
岳诚淡淡一笑:“好啊,你想怎么喝?”
“难道还要行酒令?”
“当然要,我怕你灌醉了我做坏事。”
红雀微微一愣,笑倒在他怀里:“小郎君真调皮,奴家能做什么坏事,想做坏事的恐怕是你才对。”
巨鹿一带的酒令他不会,他会的红雀又不会,最终改为投壶,箭壶放在前面不远处的八仙桌上,两人搂搂抱抱的坐在原地,分别朝箭壶里投掷箭支。
原本岳诚的准头是极好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次也投不中,喝了不少酒,红雀还让他大骨汤,他推说还没比完,比完再喝也不迟,两人玩的正酣,水秀士柳沅忽然出现在门口。
两人四目相对,都很诧异,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
柳沅身后跟着两个随从,背着箩筐,乘船途中经过此地,采买货物,顺便来这座客栈歇歇脚,看到岳诚,便想上去打招呼,岳诚先一步说道:“这鸟厮是谁,打扰咱们的雅兴,速速让他滚蛋!”
话是对着红雀说的,对面的柳沅吃惊不已,为何装作不认识?
开门做生意,红雀岂能把人家撵走,美眸剜他一眼,劝他稍安勿躁,起身来招呼柳沅,柳沅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怔怔的愣了片刻,在隔壁的八仙桌落座。
茶博士端上来同样的饭食。
尤其是那大骨汤,浓香四溢,闻起来令人食指大动,柳沅端起来要喝,砰的一声响,岳诚猛拍桌子喝道:“打扰了我跟红雀的好事,不道歉就想在这里吃饭,阁下有点目中无人啊!”
柳沅都懵了,他搞什么,装作不认识也罢了,为何又纠缠不休?
柳沅百思不得其解。
偶然间一低头,看到岳诚一只手在桌子下面打手势,示意他们快走,柳沅顿时明白过来了,这客栈有危险!
这时柳沅重新观察客栈里的人,果然有些不对劲,茶博士不管干什么,眼角余光从不离开他们左右,剁肉的帮闲满脸横肉,脸色狰狞,眼光凶狠,不像什么善茬,那老板娘也妖艳的过分。
整个客栈透着一股邪气。
柳沅稍作沉吟,对身边的两个随从说:“你们先把箩筐带回去,免得兄弟们等着急了,我在这里吃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