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队伍绵延数里,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前后消息不通畅,究竟是不是真的,谁也说不准,但从每日供应的口粮来看,确实越来越少了,加上粘罕用皇族当筹码的策略,使得皇族人人自危,营帐里弥漫着消沉恐惧的气息。
赵桓和两位皇后坐在篝火旁边,相顾无言,默默地坐到天明时分,赵栩忽然从营帐里冲出来,嚎叫着狂奔:“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人们惊愕的望着他,他状若疯狂,仿佛被即将到来的厄运吓疯了,一边嚎叫,一边撕扯附近的营帐,母亲王贵妃在后面哭泣追赶,生怕惊动了金兵,引来杀身之祸。
赵栩不怕,反正今天肯定轮到他,他找到秦桧的营帐,撕开布帘,拽住秦桧的老婆王氏,噗通跪下哀求:“你们夫妻与金人交好,能不能跟粘罕将军求个情,我不想死啊。”
王氏惊呆了。
秦桧也懵了。
整个俘虏营区的赵家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望着他们。
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秦桧给金人出谋划策的消息,早就在俘虏营里传开了,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大家都有一丝怀疑,而且秦桧之前是言官之首,一力反对议和,是铮臣中的一员,谁也不会把汉奸的帽子扣到他头上,只是好奇粘罕为什么经常传唤他,这次倒好,疯疯癫癫的赵栩直接当面说出来了。
些微的愣神之后,秦桧发现大家投来疑惑的眼神,慌忙握住赵栩的臂膀,跪下道:“殿下快快请起,微臣受不起如此大礼,粘罕也并非微臣所能左右,殿下若是不信,今日秦某与你一同赴死。”
王氏也焦急的辩解:“殿下误会了,往常我与夫君进出中军大帐,实则是为了给金国的右将军斡离不看病,斡离不箭伤恶化,遍寻良医,找到我们头上了,可我那同乡的郎中也没能挽回斡离不的性命,斡离不病逝,粘罕对我们夫妻俩还有些不满呢,如何替你求情,只怕越求越糟糕,连我们自身也难保。”
赵栩不管那些,拽着他们的衣裳不撒手,哭哭啼啼的说自己不想死,秦桧和王氏苦劝无用,尴尬的看向众人,显肃皇后使个眼色,几个残存的老太监上前捆住他,送回营帐,秦桧和王氏才松了口气。
少顷,秦桧走到篝火旁边,天色大亮,篝火熄灭,焦黑的火堆冒着青烟,赵桓和两位皇后还坐在那里,秦桧向赵桓跪拜:“微臣无能,微臣该死!”
赵桓叹了口气:“起来吧,没人责怪你。”
秦桧长跪不起,赵桓和显仁皇后一起把他搀扶起来,显肃皇后在一旁冷冷的盯着他,这个睿智的妇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并不相信秦桧惺惺作态的举动。
今天早晨没有发放口粮,处刑人倒是来的比平时早一些,果然轮到赵栩倒霉,那些人来了二话不说,将那赵栩五花大绑,送往大名府的东城门,赵栩担惊受怕一整夜,该来的还是来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也能想到,族人走出营帐,用悲戚的目光望着他,他浑身发抖,面色煞白,不住的回头张望,母亲王贵妃伏地大哭,那仿佛是大宋的哀歌,令人闻之扼腕。
东门之外,竖着一根染血的木桩,金人给赵栩松绑,从后面推他一把,他踉踉跄跄的扑到木桩上,上面有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那是他的几位皇兄死前留下的,如今,他也要在上面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可惜他不够勇敢,金人还没动刀,他先吓的尿了裤子,惊惶抬头,寻找可以求救的人。
对面的大名府城头上,矗立着几千名红巾军士卒,全都冷冷的望着他,此时大名府是王贵在统辖,王贵够狠,连杀了十几个皇子,眉头都不皱一下,起先还看个热闹,现在连热闹都懒得看了。
后面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凉棚,棚子底下,粘罕埋头饮酒,脸色阴沉,赵佶陪坐在一侧,接连数天看着自己的儿子惨死,实在是令人痛不欲生的折磨,赵佶英俊的面孔日渐憔悴,弓腰塌背的坐在那,像个小老头。
“父皇!”
突然听见赵栩的喊声,赵佶仿佛被击中了灵魂,浑身打个激灵。
却没敢抬头。
这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自己抬头会看见什么,会看见儿子焦急恳切的目光,可他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儿子一个个死去,什么也做不了,如何与之对视?
“父皇救我,父皇救我……”
嘶哑的喊声在原野上回荡,赵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粘罕也仿佛没听见,自顾自的饮酒,三杯酒下肚,挥挥手,命令属下把这个聒噪的废物剐了。
今天负责行刑的,恰好是完颜活女的遗部,完颜活女偷偷押运粮草,被刑无疆砍了,部下死伤惨重,半分的功劳没有,还让大军困在这里,遗部都憋着一口气,此时正好拿皇子撒气。
那金兵吹吹磨好的弯刀,把弯刀贴到赵栩脸上,来回比划着哂笑:“我来送你上路,看你这孱弱的小身板,估计坚持不了几刀,你可要加把劲,别让我扫兴……”
“刀下留人!”
那金兵正要下刀,斜刺里杀出一匹快马,沿着护城河疾驰而来,骑马之人膂力不凡,大喝一声之后搭弓射箭,箭支后发先至,堪堪射中那金兵的手腕,连同弯刀一起钉在木桩上。
距离超过两百步,很难射中,这一手箭法让粘罕眼前一亮,忍不住拍案叫了声好!
当即起身眺望,想看看来人是谁,竟有此等神通。
拔离速则是带人将他围住,他凛然不惧,策马上前,一刀劈断了木桩,把赵栩解救下来,拎小鸡一样拎着赵栩,骑马伫立东门外,马儿昂首嘶鸣,他仍旧稳坐马上,骑术也很精湛。
拔离速看清他的面容,不禁豁然变色,喃喃道:“岳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