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上这份礼物,项上人头不保,郭京内心恐惧万分,事先盘算好的说辞,到了帐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双臂直打摆子,额头冷汗唰唰的往下流,脑子还有点懵。
然而他多虑了。
就在他赶来的时候,金国的另一位主帅斡离不病逝了,也就是完颜宗望,金国南征兵分两路,一路是粘罕,一路是斡离不,斡离不在寒冬时节受了箭伤,一直没有痊愈,病恹恹的躺了很多天,秦桧的老婆王汝南说,老家有个神医,能给他看病,那神医本领有限,只是延缓了斡离不的死期,没有救回来。
战事紧张,粘罕仓促安排了丧事,在坟茔前面痛哭一场。
粘罕跟斡离不其实也没什么感情,斡离不死了,甚至对他来说是好事,他是金国皇室宗亲,国相之子,而斡离不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次子,人称二皇子,按宗室论,粘罕要听命于斡离不,但是打完灭辽战争和灭宋战争之后,粘罕的声望达到顶点,斡离不反倒是他的绊脚石,上京那边甚至有个阴谋论,说斡离不是他弄死的。
究竟是不是,谁也不知道,反正斡离不死了,大军由粘罕全权指挥。
粘罕面子功夫做足了,替皇兄操办完丧事,回到中军大帐又哭了半晌,因为按照宗室习俗,死掉的斡离不要运回上京安葬,偏偏他们过不去大名府,愁死个人。
帐下两员大将拔离速和银术可都不敢吭声,他们南下从无败绩,遇到的汉人都是土鸡瓦狗,一触即溃,一口气打到京师,京师也打下来了,抢到了足以让整个国家坐吃十年的财富,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然而回家的路上,碰见了岳诚,拔离速先后三次败在他手下,银术可稍微好一点,吃了两次败仗。
最近的一次是在东平府,银术可遵照粘罕的指令,率领两万兵马去偷袭,只要打下来,就绕道东平府北上,结果岳诚给他们安排的妥妥当当,永固门神的分身在东平府镇守,城门打不开,当然了,他们要是聪明点,像粘罕一样绕城攻打,说不定还真行,可他们没有想到,另一方面,杨再兴领着三千骑兵躲在小树林里,隔三差五的偷袭,银术可忙中出错,被偷了几次营,损失粮草过半,只得回来。
回来清点兵马。
对外宣称的十万金兵,其实只剩六万了,因为这兄弟俩吃的败仗实在是有点多,光是茂名山一战,就赔进去五千,后来去皇陵盗墓,也损失不少,零零散散的加起来,也是个惊人的数字。
此时的金国大军,已经没了之前的气势,兵马也不占优势,幸好‘金兵过万不可敌’的传说还在,宋庭不敢与他们平原交战,否则以倾国之力打一场,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自己的事,自己清楚,粘罕替皇兄撒下一捧热泪,坐在虎皮宝座上长吁短叹,拔离速和银术可劝他节哀,他翻个白眼骂道:“连家都回不去,现今如何是好?”
两人讷讷不语。
金国人脑子都不好使,关键时刻还得看汉奸的,帐下走出一文士,赫然是秦桧,秦桧说:“将军是不是忘了三千大宋皇室宗亲还在您手里,您手里握着的筹码,足以威逼宋庭做任何事。”
“你的意思是……”
“九皇子赵构在应天府组建新的朝廷班底,不日即将称帝,将军何不修书一封,让九皇子劝说岳诚。”
“可那岳三郎,并不是大宋的臣子。”
秦桧淡淡一笑:“他没有父母吗,他没有亲友兄弟吗,他没有妻妾连襟吗,他没有同乡同窗吗,他身边的许多人都忠诚于大宋,唯独他自立为王,依我看,只需恰到好处的施压,就能让岳三郎妥协。”
这么一说,粘罕陷入了沉思,岳诚好像是相州程岗村人,父亲早逝,母亲是个年迈的织户,兄弟早夭甚多,只余下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岳飞,听说那岳飞在宗泽帐下。
如果用赵佶和赵恒的小命威胁一下宋庭……
粘罕想通了其中关窍,一拍大腿站起来:“会之好才思,多亏有你参详,不然这家还真回不去了,来人,去把赵佶父子叫过来,对了,堂下跪拜的是谁?”
商量了半晌,才发现下面跪着一个郭京。
郭京手都举麻了,此时抖擞精神,连忙把礼物送上,砰砰砰,磕了仨响头,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汇报:“小的是从大名府逃出来的,将军若是记性好,应该还记得小的名姓,上次小的跟范琼蓝珪一起挖地道……”
“原来是你,起来吧,你怎么又逃回来了?”粘罕有些不耐烦,这人没什么本事,没本事的汉人不如一条狗,所以他的地位跟秦桧差远了,粘罕对他没兴趣。
但他为了自己的小命,仍在努力的编故事:“将军有所不知,昨晚岳三郎喝醉了,在大名府城楼上辱骂将军,说您是东北土着,领着一帮土匪来打劫,就跟刘姥姥逛大观园似的,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想抢,屁的文化没有,打仗也不怎么样,偏偏碰见几个怂逼,说白了就是时无英雄,让竖子成名……”
咣当!
好家伙,这一顿骂把粘罕激怒了,当场掀桌子喝道:“他真这么说?”
真的。
岳诚真的说过,因为刘姥姥逛大观园的典故,出自《红楼梦》,这年代还没有红楼梦呢,郭京编不出来,不同之处在于,岳诚没说过粘罕打仗不行,相反,他很钦佩粘罕的战争策略,攻打京师原本是要血流成河的,可是粘罕看准了赵宋皇室的软弱,一边在外面攻城略地,一边跟赵佶和赵恒写信,说你们赶紧投降吧,现在投降还能谈判,再过几天连谈判的机会都没了,就这样一边打一边吓唬,把京师的城门骗开了,带来的十万金兵几乎没有损失。
这次围攻大名府也让岳诚吃了一惊,他可是有门神帮忙的,占尽了优势,就这,都差点败在粘罕手里,可见他一个现代人碰见冷兵器时代的将领,思想上的优势并不能转化成实战谋略,实战上的谋略是一场一场的战争积累出来的,不可能一蹴而就,这方面岳诚自愧不如。
郭京不可能这么说,他要跟岳诚划清界限!
他用力点头:“岳三郎十分狂妄,把将军贬的一文不值,他还用金兵的尸骨打造一副象棋,昨晚小的把这副金骨象棋偷过来了,请将军过目。”他自始至终没说自己是大名府的使臣。
他很聪明,这样一来,粘罕的怒火落不到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