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里剌道:“没有,在燕京的那会儿,我和迭里戈很少谈到此人。据迭里戈说,张梦阳平日里不当班的时候,请他出去吃酒逛青楼他也很少去的。
“那会儿迭里戈还以为他是个洁身自律的好少年呢,到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府里头藏着个名叫暖儿的丫头,每回下了朝就跑回家里按住小丫头整那事儿,你说他哪儿还有心思吃花酒逛青楼啊,哈哈哈……”
张梦阳听到这里,不由地把眉头一皱,心想我那时候不知道暖儿就是莎姐姐,莎姐姐就是暖儿,还以为她果真就是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呢,哪知道…哪知道她竟是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人物。
“那时候我和她之间相敬如宾,哪里如这个斡里剌说得那么龌蹉了?莎姐姐听了此人的胡乱编排,这会儿心里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会不会发了性子,撞进去一剑刺他个透明窟窿?”
可莎宁哥就在他的身前,依然安静地伏在窗下,和他一起静静地倾听里面的谈话,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动气得模样来。
张梦阳悄悄地松了口气。
屋里的几个人都哈哈大笑了一阵,那个叫松山的说道:“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个叫暖儿的小妮子,长得的确是如花似玉,水灵得很,她还在太后身边做过一段时间的女御呢。后来太后以为张梦阳有功,就把那小妮子赏给他了。”
耶律大石的声音道:“我之所以对这姓张的小子不怎么放心,正是因为这点。如果他此番前来,身边带有女人家眷什么的,咱们可以当他是前来共谋大事的。
“可他只是孤身一人,那个为他所钟爱的暖儿并未与他同来,他这不是摆明了给自己留好了退身之路么?
“不过,仅凭他露出的那手飞天擒雕的本事,足以证明他是个十分有用的人才,如果不能为本王所用的话,那可实在是可惜之至。”
又一个声音道:“王爷爱才之心我等都理会得,莫说是王爷您了,就是一向很少服人的我萧查剌,也一样是很钦佩那小子的功夫的。
“不过末将觉得,他此番前来乃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是来给王爷您宣旨的。他在来此之前,并不晓得咱们在漠北聚起的声势如此之雄壮。
“再者,他对王爷您是否会有心收留于他,心中也是毫无把握。既然毫无把握,他当然不会把心爱的小娘皮一起冒然带来了。
“我相信经过王爷的一番笼络之后,张梦阳那厮一定会感佩于王爷的礼贤下士,弘毅儒雅的,并且为之倾心折服,然后再回头去搬取家眷来此,便可以义无反顾地跟着咱们大干一场了。你说呢?”
“但愿如此吧,”大石的声音道:“就只怕萧莫娜待他不薄,他感念她的知遇之恩,未必肯心悦诚服地为我所用呢。但愿我以南院大王的爵封相诱于他,能在他心里起一些作用,使他心甘情愿地为我效犬马之劳。”
松山道:“咱们现如今局促在漠北一隅,兵力财力势力都十分有限,南院大王这块饼画得虽大,可究竟是得不着个实际的好处。
“那小子话虽说得好听,可人心隔肚皮,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咱们在这儿说来说去,也无非都是个猜测而已。
“镇北王对他心存一些戒虑,我看也没什么不好,而且对咱们好不容易聚积起来的这支兵马也是大有益处的。”
“要是他能把暖儿那小妮子带来此间的话,那也就等于是把家安到咱这地方了,到时候咱们才可以信他是毫无保留地倾心归附的。
“届时再把那小妮子当成人质握在手上,逼迫他去取了萧莫娜的项上人头,就不怕他不答应了!”
张梦阳听到这里,不由地心头大震,实在想不到屋里的这些人,居然还有逼迫自己去杀害那千娇百媚的姨娘老婆的想法儿,当真是令他十二分没想到之事。
“对,”斡里剌的声音道:“只要杀死了萧莫娜,咱镇北王就是所有契丹人的共主了。张梦阳若真把这事儿给做成了,王爷许给他的南院大王,我姓萧的再无意义。”
萧查剌道:“不错,听细作说,在燕京道一带新近出现了一个叫做宗社会的契丹人帮派,那个宗社会就是以萧莫娜为主心骨的。
“可见萧莫娜那娘们儿虽然丢了国土,但她的心还是不安分的,跟咱镇北王一样,也想着有朝一日反金复国,重新当一个临朝称制的女主。
“若不能杀了她的话,咱契丹人还是统一不到一个皇帝的旗帜之下,反金复国就仍然还会面临着失败的风险。”
“这些日子来咱们和镇北王坐到一起,没事就讨论总结大辽国祚之所以覆亡的原因,大家也都基本上认可镇北王的见解,知道大辽对金人以强敌弱,却屡战屡败终至一败涂地,根本的因由就在于政令不一,内讧不断。
“甚至到了最后都闹到了东西两帝并立,势同水火,以至于先后为金人所乘,落得个山河破碎,社稷倾翻。
“尤其在宁江和出河店遭了大败之后,咱们就算是同心同德,共抗金人,也未见得能够必胜,保住江山,何况是相互对立,相互拆台呢?
“所以,将来若想要反金复国,咱契丹人当中有且只能有一个共主,而且这个共主还必须得是镇北王大石。所以么,萧莫娜那娘们儿,是无论如何必须得死的。”
张梦阳听到这里简直把鼻子都给气歪了,刚才他还担心莎宁哥会动怒出手杀了他们。现在他自己就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去,把屋里的几人一刀一个,全部诛杀。
可他刚一站起身来,就被莎宁哥一把给拽住了。
张梦阳道:“你拽我干么!”
张梦阳的声音很大,立马就惊到了屋里面的几人,有两个声音同时喝问:“什么人在外面!”
莎宁哥不由分说地提起张梦阳来就飞身上房,一路飞檐走壁,纵跃着朝城外飞奔而去。
镇州的城墙不甚高大,再加上城上守卫的兵丁不多,他们很容易地便翻越了城池,来到了城外。
莎宁哥把他“哐”地往地下一丢,张梦阳就势在地下打了个滚,翻身战起。
“莎姐姐,刚刚他们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这帮贼子狼心狗肺,他们居然……他们居然想要杀死她呢!”
莎宁哥不以为然地道:“你的萧姨娘若是知道了此事之后,未必赞成你动手杀他们呢!”
“为什么?”
“耶律大石最大的目标是想要恢复契丹人的江山,在这点上,他跟你姨娘的目标是不谋而合的,别忘了他们都是契丹人。
“以眼下的情形来看,让你姨娘下半辈子在郑王府里相夫教子,远离刀光剑影、冲锋陷阵的日子,我老看是难上加难了,毕竟她也曾经是个统领千军万马,独当一面的红粉英雄。
“尽管那种灯光都已经时过境迁了,但也许是她真正喜欢的东西。她还是不想大辽彻底消失在历史的烟尘里,所以才放着你安排给她的好日子不过,接二连三地想要兴风作浪的。
“在谦州的时候,我偶尔会以暖儿的身份和她促膝长谈,所以我了解她深埋在心底里的一些东西。大石的存在,对大辽来说就如同寡妇的儿子,那可是最后的指望了。
“大石一死,大辽可就再也没有重兴的指望了。我想,这绝对不是你姨娘想看到的事。真的想杀他,我劝你还是回去跟你姨娘商量清楚了再说!”
张梦阳皱着眉头道:“这一点,我也并非不明白,可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万一哪天姨娘被他们给暗害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莎宁哥淡然道:“真是笑话,你姨娘在暗处他们在明处,他们根本不知道你姨娘此刻就在可敦城里,就算想要害她,又从何害起?
“你刚才没听他们说么,他们是想把你小子笼络过去,把暖儿握在手上当人质,逼迫你去把你姨娘杀死。可暖儿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们又哪里能抓得到她?
“莫说他们根本抓不到她,即便抓住了她,用她来逼迫你又有什么效果呢?在你的心里。只怕十个百个暖儿,也抵不过你的一个宝贝姨娘的,对不对?”
张梦阳立即指天发誓地道:“姐姐你若这么说可真是冤枉死我了,在我心里,你和姨娘莺珠她们乃是我的手心手背,我对你们哪一个都毫不偏差。
“为了保护她们,我可以抛弃大金国的一切,万里迢迢地跑来这鸟不拉屎的镇州,实是担心她们来此会身遭不测之忧。
“事实证明了我的猜测,那大石一封信又一封信地送到她的手上,想要诱她来此,果然是不怀好意。
“同样,如果有人想要加害于你,我也是会没了你抛弃一切,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得维护你的周全的。”
莎宁哥冷笑道:“既这么说,那我可得好好地谢谢你啦。在我心里,能跟天下第一美人的天锡太后同等分量,只怕我暖儿小小一介婢女,委实高攀不起哪!”
这一听她自称是暖儿,张梦阳立即想起了在燕京做近侍局副都统的往事来,不由地感慨世事变幻如白云苍狗,令人无可捉摸。
那时候的自己,平白地捡了个副都统便觉得一顶天大的官帽砸在了自己头上,庆幸地好几天睡不着觉,根本想不到日后还会在金国遭遇到一连串做梦都不敢想的奇遇。
张梦阳嘻嘻一笑道:“想想在燕京的时候,那小日子过得还真是不赖。那时候她是太后,你是暖儿,我是张都统。
“没想到这才两年不到的功夫,形移势易,我这个不起眼的大辽近侍局副都统,已经成了大金国的驸马爷,堂堂的郑王爷,而且还被老郎主内定为大金国皇位的接班人。
“原来的太后女主,则变成了我老婆。变化最大的还是你这个暖儿姑娘,从原先伺候人的小小尚宫,变成了跟太后平起平坐的郑国夫人,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莎宁哥冷笑道:“我若是郑国夫人,那你的宝贝姨娘算是什么啊?”
就在这时,但听城池内外笳鼓悲鸣,州城之中和远近的草原之上都开始嘈杂混乱起来。
莎宁哥变色道:“是非之地不可就留,大石已在召聚兵马大肆搜捕刺客了,得赶紧带着你姨娘和郡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