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屋之中,张浩静静的听申小猎说着事情的经过,神色疲惫却依然带着笑意。
听见今天中午孙仙梁要来这里拜访,站在一旁的秦风脸色大变,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张浩用眼神制止。
“上午见申姑娘你外出,却没想到你是去了白云观,更没想到你会用家传的宝物去换丹药。这样大的恩情,张浩真是不知该如何报答!”
他声音略带沙哑,那是连夜看护杳杳熬的上了火,可是却丝毫无损于其中的温煦与柔和。
申小猎听完了觉得心乱乱的,心想他是在谢我么,总算我的苦心没有白费。
可是这话里话外为何这般的客气?还有那秦风的表情为何那么古怪?难道这件事我做岔了么?
看到申小猎低着头红着脸不说话,张浩心中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孙观主既然要来,想必一定会有所指教,杳杳的事情或有转机。
不过其中可能会涉及到我们族内的一些秘辛,所以这两天不太方便留申姑娘在这里!”
申小猎心中一惊,听出了话中的逐客之意?刚要开口,就听见张浩说
“可杳杳很喜欢你啊,我就怕她醒来后看不见你又要和我撒娇哭闹。所以等过了这两天,还请申姑娘有空时多来这边看看。”
申小猎现在得了不能看张浩眼睛的病,张浩这一盯着她说话,几乎将这这姑娘逼得坐立不宁。
她既然听明白了张浩并没有疏离她的意思,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当下随口支应了几句,就找了个借口告辞而去。
她并不知道,就在刚刚走出树屋的那一刻,屋中就爆发了剧烈的争吵。
秦风红着眼圈,大声吼道“浩叔,当年也是一位名门大派的掌门来登门拜访。然后当天晚上婶子就没了,换来的只是让杳杳多活了这几年。
叔,外人靠不住啊,咱不求他们行不行。你要再把自己搭上,万一杳杳过些年再犯病,她又该依靠谁?”
“可是眼前这关就过不去啊,哪还有什么以后?”
张浩轻轻的拍了拍秦风的肩膀。“再说那是白云观啊,应当与其他门派有所不同。不会再拿那些效力不足的丹药糊弄咱们。”
秦风声泪俱下的说了一大堆,张浩却只是笑着摇头,最后秦风一跺脚,恨恨而去。
张浩看着秦风瘦弱的身影,心中暗自苦涩。心道你还没有孩子啊,自然不会懂我的心思。
更何况咱们族中还有那么多青年才俊投师无门谋生无路。我身为祭祀,枉受大家尊敬这么多年,总要给他们找条出路。
临近杳杳的卧室,他的脚步本能地轻了下来。
可随即心中又难过了起来,如是脚步重些就能将杳杳惊的醒过来,那又该是多好的一件事。
病榻之上,身材娇小的女孩子犹自静卧。如果不是胸口还在缓缓起伏,简直已经与一具尸体无异。
张浩伸出手去,帮女儿整理她黑瓷般的头发。直到每一根都落在了她最喜欢的位置,这才怔怔的把手收了回来。
当年她母亲也是这般一动不动的躺在这里,看似熟睡却生机断绝。
神鸦族的逆天神术救不了本族之人,因此自己只能坐在床边,把肝肠痛断却无计可施。
“你是我的小苹果,我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张浩看着自己的女儿,默默的想。
你是不幸的,因为你刚出生就遭受重创。
可你又是幸运的,因为你有两个身为神鸦族祭祀的父母,而我们又都深爱着你。
当暴风雨来临之即,每一对乌鸦父母会伸展开自己的翅膀,为小乌鸦遮挡风雨。
当毒蛇猛禽逼近鸦巢的时候,乌鸦父母也会伸出他们并不甚锋利的爪子,跟它们做殊死一搏。
不是因为我们有多么伟大,而是我们对你的爱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我们是乌鸦,是高傲而神圣的鸟。
我们可以直面死亡,却从不愿意低头,哪怕重重压在我们身上的,是从天上降下的厄运。
杳杳,你是这般的可爱,就像是一颗无暇的明珠。
杳杳,我要将你托在掌心之中,虽有八方风雨如磐,不能堕。
第二天的上午,孙仙梁先是在老律堂中一个人跪拜了许久,然后又跑到秘库中待了一阵子。
等静眺再看见他时,老道士已经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破道袍,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小包裹,正要从白云观北后门偷偷溜出去。
静眺看着自己师父的模样,心里一阵阵难过,不用说也知道孙仙梁昨晚又是一宿没睡。
老道士此刻全靠一股子信念在支撑,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是虚弱不堪的病人被打了一针三倍剂量的兴奋剂,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一种走了样的灵敏和亢奋。
“师父,您要多保重自己!有什么事儿弟子可以去效劳。”
静眺拉住老道士的衣袖,想让他的观里休息一天。
“这事儿你办不来啊!”孙仙梁叹了口气,他回头指了指观中的殿堂。
“列祖列宗们都在天上逍遥自在,他们不想要这白云观了,可我还想要呢!”
说罢他推开静眺,给自己施了个神行咒,片刻之间就来到了大街上,又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他坐在副驾上,手里牢牢的抱着那个包裹。跟出租车司机说了一句去万夀路,就此不言不语。
司机左前方的手机上,不知是嘀嘀还是什么软件不时的响着。
“10:50,从紫竹院公园门口到甘石桥,请抢应…”
“10:52,从月坛北街理发馆到天通苑,请抢应…”
………
“11:00,从东土大唐到西天雷音寺,请抢应…”
出租车司机哏的一声乐了出来。
“就为了这每单奖励的两块钱,这尼玛刷单刷的也太没下限了。”
孙仙梁冷眼旁观,心道你个凡夫俗子知道什么?
当真以为是刷单么?不过是阴阳两界的电台串号了而已。
司机笑了一阵,却发现孙仙梁脸上连一丝笑模样都没有,顿时觉得好生无趣。
他见孙仙梁手里紧紧的抓着那个小包裹,就忍不住打趣他。
“道爷您把那包裹拿的那么紧,那里头装的是仙丹吧?”
孙仙梁这一惊非同小可,总算他多年来养气功夫还在,这才没把仙剑给掣出来。
难道这出租车司机也是二十四节气一伙的么?今天自己身携重宝,可真是太托大了。
没想到自己为了避开敌人的耳目,刻意没有御剑,却依然落入了他们的彀中。
孙仙梁心中暗自懊悔,脸上不动声色。手中已经快速的掐了一个雷决,随时准备发难。
正在此时,左前方外侧车道上的一辆别克猛地拐了进来。
车租车司机嘴里低骂了一句,强踩了一脚刹车。
孙仙梁措不及防,脑袋重重的磕在了前挡风玻璃上。
这一下撞的不善,他手一松,小包裹掉落在地。
从里面滚出个墨玉小瓶子,一股子异香顿时在车厢中弥漫开来。
“哎呦,道爷,您的香水掉了。”司机一脸不好意思的说道。
“真对不住,劳您驾自己捡一下,那旮旯我可够不着。”
孙仙梁一边弯腰去捡一边暗暗冷笑,心想你要敢捡我就一剑捅死你。
等到了万寿路,孙仙梁结账下车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草木皆兵。
只是便宜了那个司机,这仙丹的仙灵之气稍有外泄便了不得。若是都吸进体内,足够他一介凡人受用一生,增寿两纪也不过是寻常事。
那辆车还没开出多远,就吱的一声又急停了下来,正好停在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身旁。
那女子迈动两条被黑丝包裹着的长腿上了车,门还没关就开始嚷嚷。
“唉呀妈呀,这车里啥味儿啊,草不像草花不像花儿的。
大哥你能把车窗打开点不?我这身上刚撒的香奈儿,再让这玩儿给我祸祸了。”
车窗缓缓摇下,孙仙梁缓缓摇头。心想好女色损阳寿,古人诚不欺我。
神鸦族的树屋并不难找,只是那无穷无尽的楼梯甚是难爬。
孙仙梁问明了路,挟着那个小包裹,孤独的向上的攀登,大约半顿饭的功夫就来到了张浩家的门前。
敲门、开门、进了门。
无茶、无酒、无寒暄。
一身盛装的张浩,满头白发的孙仙梁。
两个走投无路的男人就这样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