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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二明充满期待的眼神,陈七尺突然想起来,多年前自己也曾经是一名扶危济难的侠客,一时间往事尽上心头。
那年自己和她刚刚化形,正要为自己选择一份能够安身立命的职业。
他觉得开个酒店很有前途,可她看多了太史公的《侠客列传》,痴迷于那把酷酷的鱼肠剑。觉得五金之体天生就应当有任侠之气,于是就激动的跟自己说
——“我们做侠客好不好?”
陈七尺觉得当侠客太不安定,收入不稳定不说,还奔波不定雨打风吹的,很容易身上就会长铜锈。
可是他不愿意扫她的兴,于是便无奈的说“好。”
“那我们当一对儿侠侣好不好?”她更加激动了。
这下子连他也兴奋了起来,顿时觉得侠客这份职业也不是那么没前途,于是他开心的说——“好!”。
“大叔、大叔?”
二明发现陈七尺突然站在那里怔怔的出神,还以为自己的要求让他太过为难,心想急公好义的高人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碰上。
他心中沮丧了一下,决定岔开这个话题。于是拿起了那本《燕地青铜器图谱》,随手指着上面的某张图片问道。
“大叔,这个是什么呀?”
陈七尺心不在焉的答道:
“那个么?那是父丙分裆鼎。西周年间的东西,还有个名字叫做司空煮。”
二明瞪大了眼睛:“青铜器还有名字?它复姓司空,单名一个煮字?”
“那倒不是,我们之所以这么叫他,是因为当年国君用它煮过一个触怒了自己的司空”
二明吓得一吐舌头,又伸手指向了下一张图片。
那上面有一个圆体深腹的青铜器,腹部铸有四耳及密布的圆形凸起,由颈至下腹饰有精美条纹。
器物的正面、侧面以及背面分别饰有形态各异的牛头造型,耳上端的浮雕牛头更是形神兼备,惟妙惟肖。
凑近牛耳,仿佛可以听见牛鼻喘出的粗气。造型雄浑大气、异常精美。
陈七尺不假思索的讲解道:“这个圆形的凸起我们称之为乳钉纹,是商周时期青铜器常见的纹饰之一。
你看这个器物它内圆外方,无足有耳,正是与鼎同为诸侯大夫制器之一的簋。
这东西全名是四耳乳钉兽面簋,它也是西周的东西,器形是很精美的,可铸造它也真是费了大工夫。
你数数看,簋上面是不是总共有二十八个牛头?那说明当年开炉的时候至少杀了二十八头公牛献祭。”
听到陈七尺如数家珍侃侃而谈,二明眼神中的钦佩和仰慕越来越浓。
他不断地往后翻,一个个的指下去,陈七尺讲的起了兴致,也就不厌其烦的一个个的跟他解说起来。
他非但对每样青铜器的出身来历了如指掌,往往还能讲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来。
堪堪翻到了这本书的最后几页,二明的手指落在了某处,与别处的彩色配图不同,那里只有一张器形线条简描。
“这三个字我都认识。”
被那些生僻的名字折磨了好久,这一次二明终于找到一个自己能认全名字的青铜器,兴奋的大喊了起来。
“兽…形…樽,雪堂(注1)先生曾见此物于恭亲王府上。据称为房山县官员所献,惜乎原物下落不明,仅留罗公手绘图谱一份…….”
二明兴高采烈的抬起头来,想要从陈七尺那里收获些许嘉奖。
却发现这位大叔如同木雕泥塑一样的站在那里,直直的盯着那张图,眼神中隐隐然有迷离之意。
“罗振玉……他弄错了!”片刻后,陈七尺轻声道:
“这个东西他不是樽,而是一个鸟兽形觥。
樽是用来喝酒的,觥是用来倒酒的,罗振玉这是错将酒壶当酒杯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这个觥缺少了盖子,确实有些像一个大号的樽。”
“其实我觉得这东西不像是酒壶,更像是行动不便的老年人用的尿壶。”
二明跟眼前的这位大叔聊了这么久,生疏感渐渐淡去,忍不住跟陈七尺开起了玩笑。
谁料玩笑讲完,陈七尺又是好一阵沉寂。
直沉寂的二明心中惴惴,才听见他缓缓的叹了口气道,语气中也不知是苦涩还是自嘲。
“你说的没错,没了这个盖子,这劳什子看上去真的跟个尿壶似得。”
二明还想再问,谁料陈七尺已经是兴致索然。
他摇头示意今天的答疑时间已经用完,从二明手中拿回了那本图谱放回到了书架之上。
“聊了半天我看的书,还不知道你在看些什么书?”陈七尺微笑的问道。
“哎,这书挺没劲的,是给六七岁的小孩子看的东西。”
二明脸一红,从身后拿出一本书来。
那是一个儿童绘本,封面上画着一个缺了一角的圆形,书名叫做《失落的一角》。
陈七尺丝毫没有轻视的意思,笑道:“童趣之中自有真理,虽然你已经是十一二岁的大人,却也不能小瞧你的那些晚辈”
说罢,他轻轻的翻开了那本书,把目光沉了进去,之间书中写到:
从前有一个圆,它缺了一角,它很不快乐
它动身去找失落的一角,它向前滚动,唱着这样一首歌:
“喔,我要去找失落的一角,我要去找失落的一角,啊哈哈,上路啦,去找我那失落的一角!“
有时候,它要忍受日晒~~
接着又是一场冰凉的大雨~~
有时候冰雪把它冻僵了,接着太阳又出来替它暖身~
它因为缺了一角,不能滚的很快,所以也会停下来跟小虫说说话
或者闻闻花香~~~
有时候它超甲虫的车~~~
有时候,甲虫也超它的车~~~
最愉快的,就是这样的时刻~~~
它继续前进,度过海洋,『喔,我要去找失落的一角,走遍天涯和海角,
千里行不怕路迢迢……..
陈七尺一页页的翻了过去,神情越来越专注,仿佛这个绘本是比金石图谱更深奥难懂的东西。
他翻了好久才把这本书翻完,然后长出一口气,赞叹道——“真是一本好书!”。
他低下头对二明认真的说——
“如果不是明知道你身上没有一点点法力,我简直要以为你是天上哪位神仙派下来点化我的。
只是我那一角已经永远的失去,即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回来。所以这本书虽好,这条路我却走不通”
二明被他说的愣在当场,完全不明白这位大叔为什么要突然跟自己说这么一番疯疯癫癫的话。
陈七尺眼神向窗外飘去,只见马路那边,安内医院的门口处,那场阳世生人看不见的官司已经暂时告一段落。
方弃和半夏收了状子,正向门内走去。
那个袋鼠女妖,也就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立秋,向这边摆了一个oK的手势。
陈七尺向她微微点头,示意此间事了可以自去。随即回过头来拍了拍二明的肩膀,叹道——
“冥冥之中早有缘分注定,你我今日在这里相逢或许是前世有缘未尽,或许是来世有缘将生。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我都愿意跟你结下一份善缘。
七日之后,还是现在这个时候,你和你的父母带着那个收来的鼎,还到这个书店来找我,我自然会帮你解了这个烦恼。”
说罢,陈七尺便挥挥衣袖向书店外走去,二明在他身后大喊:“我还不知道你您叫什么?”
却只见长笑声中,陈七尺已经大步出了书店,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二明不知道陈七尺此时已经飞遁于九天之上,隐身于茫茫云海之中,躲在一个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的角落里大声嘶吼,其声若雷霆。
许久后,声音渐渐消散。
陈七尺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金属物件,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
那东西模样甚是古怪,即像是某种先民们的青铜面具,又像是某种一匹空心铜马的上半身。
若是细细分辨,倒是与方才图中那个缺失了盖子的鸟兽形觥隐隐相合。
在它的正中间,一个剑痕赫然贯穿上下。
那个物件这么多年来也不知被陈七尺摩挲了多少回,现在通体上下散发着青铜器特有的温润光泽,没有沾染半分铜绿。
陈七尺的手指摸到了那处剑痕,他想起了当年那挡无可挡、以至于撕心裂肺的一剑。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一阵南风吹来,将天上流云惊散,露出了地面上的景致。其间楼台殿宇清晰可见,陈七尺所在之处,乃是白云观的正上方。
陈七尺冷冷的看着白云观的山门,心中似乎有怒涛翻滚。
“白云观啊白云观,我还以为你们能长盛不衰直到天地大劫。
谁料你们也有今天。
二百年前那蛮不讲理的一剑不仅毁了她,也把我的人生斩出了一个大豁子。
从此酒填不上、愁填不上、无边繁华填不上,我便只能用恨来填。
我若不能将你们夷为平地,如何能面对我那失去的一角
我若是不能将你们斩尽杀绝,我又如何才能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