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翠薇路与五棵树之间,有一条南北向的道路名为万夀路。
早年间,这条路原本不过是京西的一条无名小路而已,百十年来默默的穿行于庄稼地和坟地的中间,极少为人提及。
走在这条路上,行人放眼望去,看到的尽是荒烟蔓草和断碑破瓦。
往往走着走着便要打上一个寒战,唯恐草后面藏着贼,碑后面躲着鬼,不由得将步伐提快了几分。
白天尚且如此,夜间便更是少有人行。
但是随着京师的西扩,这条小路逐渐的繁忙了起来。
成片的庄稼地里盖起了楼房,一块块太监们的坟地被推平,在上面建成了好几个站岗的大院。
五五年的时候,这条路拓成13米宽的柏油路,变成了通往颐和园和峯台区的主要道路。因其北端不远处有慈寿寺塔,俗称万夀寺塔,故名“万夀路”。
方弃坐在一辆出租车的副驾上,申小猎和隐去了身形的半夏坐在后排。
阴间这边通道维修,于是方弃他们决定搭乘阳世的交通工具。
谁料却赶上交通限制,苌安街延长线上亮起了一溜让人心烦意乱的红灯,这会儿大家正愁眉苦脸的听着那个出租车司机神侃。
京师的出租车司机话痨是出了名的,今天他们碰上的还是个话痨晚期。
“我就爱拉您这样儿的本地爷们儿,咱有什么说什么啊,我可不是说瞧不起外地人呐,可有时候外地人真事儿多”
方弃心不在焉的点着头,心想你这车里满打满算拉了两个人一个鬼。只有半夏算是地地道道的京师居民,也不知道您瞧不瞧得上本地鬼。
半夏这会正坐在司机的身后,隔着栅栏冲他的后脖梗子吹凉风。
司机一会儿一个哆嗦,心说这特么破车的空调又该修了。
“只要是京城人,城里这点弯弯绕绕谁不清楚啊。你问他怎么走,他一准儿告诉你怎么不堵车怎么走,多大气!
不像那些个外地来的,生怕你给他绕道。那眼珠子滴溜溜的,时不时的就瞄一眼计价器,你好心好意给他推荐一不堵车的路线,他准得防着你。”
“上回在天宁寺拉一老头儿,说是要南礼士路开会。
我跟他说老爷子怎们要是直着走可容易堵车,要不咱们绕一下西便门,绝对快不是一星半点儿。
你听听他怎么说?人家拉着长声说“那得多花多少钱呐?”
我一听这个心说得嘞,您要跟自己个儿过不去那我也不拦着,您猜怎么着?
三公里不到,在路上堵了一小时零十分钟。到后来老头儿自己绷不住了,跟我说师傅要不咱绕一绕吧,
我等他问了三遍才搭理他,我说“那得多花多少钱呐?”嘿,就那语气,学的一样儿一样儿的。这事儿不大,不过咱要的就是这股子劲儿……”
好不容易蹭到了地方,方弃扫描付款,推开门一个箭步就下了车。司机在后面喊“哎,兄弟,钱付多了哈!”
方弃头也不回的往前就走,“没事儿,多出来的就当是听您说书的钱。”
眼前到了万夀路的路口,方弃抬头观望。
只见几棵老梧桐树的树杈之上,黑压压的落了成百上千的乌鸦,好像是树上挂满了黑色的小旗子。
地上白花花的一片乌鸦屎,又像是开了一地的野雏菊。
他特意让申小猎等到傍晚时分,为的就是这个乌鸦归巢的时间。
方弃略一踌躇,觉得还是应该把丑话说在前面,于是对申小猎正色道。
“这位张浩先生和我们只是见过两面,算不上是朋友。
况且他一个单亲父亲带着一个病重的女儿,日子过得并不宽绰。
如果他开口向你索要卦资,你可千万不要因此就看低了他。”
申小猎默默的听着,待听到“单亲父亲”那四个字时,眼睛便是一眯,随即微微点头。
方弃等人走到了路口处最高大的那棵树下,伸出手来在树干上长长短短轻轻叩响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后,三个人眼前的景色便发生了巨变。
那颗大树仿佛被施了玉瓶甘露一样,吹气般的胀了起来。不多时便长成了一棵高有百余丈,粗数十围的参天巨木。
随着树干的膨胀,在靠近地面的地方,一个不起眼的节疤渐渐的变成了一扇门的模样。
那扇门竟然是用极为罕见的碧落梧桐所制,通体散发出一种蒙蒙的绿光。
门的中央刻着一只乌鸦,这只乌鸦身上的羽毛一半是黑色,一半是金色,根根都是纤毫毕现。它昂首探爪向天而鸣,意态甚是桀骜。
除了那只乌鸦,门的周围还配以精美繁复的浮雕,工艺之精细令人嗔目结舌。
门上几个空空如也的凹槽中,各种法力波动犹自隐隐的散出,可见当年这里面镶嵌的都是顶级的晶石。
而门板上或疏或简的线条,随意几笔便成了一个高明的禁制法阵,一看便是名家手笔。
无论是顶级晶石还是名家法阵,都不是易得之物。但是和这扇门的雕工和材质比起来,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单从这扇门上,便能看出当年神鸦一族的繁盛。
方弃上前敲门,不多时那扇门便咯吱吱的打开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伙子从门后闪出。
他穿着一件明显不太合身的黑外套,纤瘦的身体在衣服里面晃荡着。
那外套的领口对于他而言未免太大了些,非但把脖颈露了出来,更露出了小半个廋骨嶙峋的胸膛。
所以他一边警惕的看着方弃三人,一边用手轻轻的拉着上衣的领子。
“你们找谁啊?”
“请问张浩住在这里吗?我们是他的朋友,找他有些事情!”
“哦,你们找张大叔啊!”那小伙子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
“你们来的真巧,他刚回来,我带你们过去。”
一进大门,正对着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升降梯,只是梯箱上却贴着封条。
那小伙子看见方弃他们眼睛看向那升降梯,苦笑着耸耸肩。
“实在是对不住各位客人,我们豢养的最后两只金刚蜘蛛前些年也已经病死啦。
这个升降梯现如今就是个摆设,要去到张大叔家,我们只能一层层的走上去了。”
“那两只金刚蜘蛛是病死的么?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一只路过的老乌鸦突然插了句嘴。
“分明是饿得急了,一只把另外一只给吞了。然后升降梯失去了平衡,把另外一只也拽了下来”
那小伙子被长辈戳穿,羞得满脸通红,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