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拥挤而出的乘客差点没将静眺带倒在地。
他咬着牙晃着两条腿下了车,放眼一看就愣在了当场。
站台上,二十多条暴汉剑拔弩张,正在跟以方弃和半夏为首的七八个工作人员对峙。
当然说对峙可能有些抬举后者,因为对峙的人一般不会哆嗦的像个刚生下来的没毛小兔子。
一看见静眺,方弃顿时来了劲头儿,眉毛一竖就把脸板了起来。
“我说小道士你们白云观野心不小啊,天子脚下的重地、大议事期间的关头。你们居然在这交通要地埋伏下这么一支精锐伏兵,你们难道是想要杀官造反吗?”
静眺鼻子都气歪了,心说你丫一遇到事儿就吓得漏尿的毛病大家都知道。
你忘记带纸尿裤往我身上撒什么火气,这大帽子扣得好没道理。
当下他按捺心中的恼怒,尽量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这东四本来就是我白云观受命封印镇魇之地,当年修地铁的时候阴阳两界都报备过,方主任可不要血口喷人。”
方弃一愣“报备过的么?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静眺白了他一眼不说话,心中暗道“你级别不够呗,这还用问?”
方弃从他眼睛里看出了轻慢之意,心里也是大怒。
“既然事儿主都来了,那我们可就不多事了”方弃呵呵一笑,拉着半夏和老张转身就往一边走去。
“老子的馄饨还没吃完呢。”
方弃一行人这么一走,那些个暴汉的眼神全都落在了静眺的身上。
静眺心中就是咯噔一下,心底的那股子焦急这才泛了上来。心说这帮子凶神怎么就逃出来了呢,自己真不该意气用事把方弃给得罪了,一会儿万一说不拢来怕是连个帮手都没有。
然后转念一想又是苦笑,被关在这里的妖怪没有一个善茬儿。
当年白云观的前辈们捉拿他们也都费了不少周折,就算方弃肯帮手又怎样,真要动起手来就是死伤一个和死伤八九个的区别。
不过白云观名门大派的积淀毕竟不凡,静眺定了定神,生生的把心中的惧意压了下去。
他脸上堆出了三分笑容,伸手就把背上的包裹解了下来。
“以往总是跟各位前辈隔着结界相望,今儿个才算是看了个真切,果然是英风扑面,真让人钦佩的紧。”
静眺一边笑呵呵的往前凑,一边热情的招呼着。
“今儿这事赖我,这烧饼送来的有点儿晚,诸位前辈这是在里头等的着急了?”
这些个妖怪闻言俱都静默无声,只是看着静眺,间或彼此间交换个眼神,没有一个开口说话。
他们自然能够看出静眺身上的道行修为低到了不值一提。
但是白云观威名垂八百余年,他们个个都领教过那些个道士们凌厉无匹的剑意和奋不顾身的悍勇,积威之下竟是没人敢出这个头。
死一般的静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辆甩站而过的地铁呼啸着从站台边冲过,掀起了一地浮尘。
大象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慌乱之下不由得手足无措。
“我……我……其实就是想出来透个风,我这就回去,请政府放心,我一定好好接受改造,争取洗心革面,重新作妖。”
象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竟然是要退回到那道拱门里面去。
“你给我回来”马妖暴怒,他一把拽住了大象的鼻子,鼓起勇气冲着静眺大喊。
“我们固然犯过罪,可是罪不至死。我们在这里看守阵眼这么多年还不够么?你们白云观难道要将我们关死在这阵势里面么?”
那匹马越说越是悲愤,拽着大象冲着静眺步步逼近,大长脸都快顶到小道童的鼻尖上了。
“你们白云观如此强横霸道、荼毒修行同道,难道不怕天谴么”马妖大声怒吼,鬃毛都炸了起来。
静眺心中暗暗叫苦,他强自镇定的问道“阁下难道就是当年接替孙大圣担任弼马温一职的清风骏?”
清风骏仰天长啸“就是老子我,我任职三月,马苑里多了六百多匹怀孕的母马,这事儿就是我干的”
在一旁偷听的方弃差点没把下巴掉馄饨碗里,心说这才是真正的种马呀。
据说当年由于怀孕的马太多,玉帝出游时竟然连仪仗都凑不齐,想不到竟然就是他干的好事。
这厮真不愧是有泼天大的色胆,他犯下如此重罪,也难怪能在牢中称霸。
“可是那又怎样?”清风骏咬着大槽牙,一脸的愤恨。
“孙悟空才压了五百年,老子都已经被关了七百年啦。这么多年来为你们白云观消灭了多少想要破阵的强敌,就算是死缓也该减成有期了吧?”
那个不爱言语的妖怪跟着冷哼一声,竟是破天荒的说了好几句。
“他们白云观惯会小题大做,我们的罪过哪里就应该被关上这么多年,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
连平时不爱开口的他都愤而抗议,妖怪们的情绪再一次被调动了起来,纷纷七嘴八舌的开始血泪控诉。
这个说自己当年只是不小心吃了一头牛,结果没注意到牛背上还有一个小小小小不起眼的牧童;
那个说自家不过是跟人切磋的时候没掌握好分寸,一不小心砍下了对方的脑袋,再一不小心把对方剖腹挖心;
还有的说自己干脆就是冤枉的,作为一只有节操的僵尸,他真的没想吃掉那个男人的脑子。那个女人骂老公脑袋里装的都是豆腐,自己涉世不深怎么就信了呢?
纷乱之中,那个寡言少语的妖怪再次冷冷的开口。
“你们毕竟还都杀了人,而我只是在清江浦中游玩时过于兴起,不小心掀起了一阵风浪,让一个游人落了水而已。”
“他根本都没有淹死,我那狠心的娘让你们将我关在此处,居然一关也是好几百年。”
“前辈您这是赶上盐打了?”这下子连方弃都听不过去了,凑过来小声问道。
还没等那妖怪答话,静眺已经冷笑出声。
“方主任你还真以为他们都是守法良民呐,别人我不知道,这位前辈的罪过可真是不小。”
那妖怪闻言也是一阵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致人落水又有多大罪过?”
静眺双手往身后一背,说道。“《明史》本纪第十六——九月己巳,渔于积水池,舟覆,救免,遂不豫……丙寅,崩于豹房,年三十有一。”
说罢继续冷笑,心说冷笑谁不会啊,冷到最后才是真冷。
围观无论是妖是人,闻言都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那些妖怪纷纷后退,在他身边闪出好大一片空地。
帝王生死关乎三界气运,这个家伙居然害死了正德皇帝,这个案子说是捅破了天也不为过。
“我的天爷啊,你们家到底是有多大势力,才能把你给保下来?”清风骏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妖怪,觉得自己那点子流氓罪实在是不值一提。
看见众人如此,那个妖怪也慌了神,怔怔的说道。
“怎么会是这样?我母亲说那个人没事儿,她只是把我关在这里反省两天而已,剩下的事情她去处理。以往我闯了祸,她也是把我关起来的”
“令堂是西王母?还是黎山老母?”众人心想令堂真是中国好妈咪,居然敢扛这种祸事,这来头必然是极大极大,也不知是天上哪位了不得的神仙。
“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母亲。”那个妖怪慌乱之下明显失了分寸
“我母亲是太白湖之主,我家就住在千里云梦泽,你们听说过她没有?”
方弃、半夏纷纷摇头。静眺低头,眼中闪过了一抹不忍。
“可是云梦泽早就已经不在了啊。”某个没心没肺的地铁工作人员说道“太白湖也早已经干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