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
这七天啊,看云是你,看山是你,看树木是你,看飞鸟是你,看衣冠是你,看起居还是你…
只是再也看不到你!
或许在后面某卷的故事里,会有一个从农村出来参军的小伙子。
他十三四岁就担着桃子去几十里外的省城卖,他因为弄丢了自己母亲织的一匹粗布难过了半辈子。他不愿去带兵团的女新兵而愿意去管马。
他最快乐、最怀念的是那些在草原上纵马奔驰、把大块牛羊肉吃厌的日子。
当东乌珠旗盛夏的风吹在你脸上的时候,就是我又想起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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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辰,无论是香客还是游人,都已经各自散去。
偌大一个平浪宫寂静无声,大门虚掩,门口连一个人影也无。
郭静棠拾阶而上,信手推开了宫门,径直向里面行去。
绕过了当面的影壁墙,一个亮着灯的小屋豁然映入了眼角。
屋中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正在哪里清点这一天收到的票根,他抬头看见郭静棠,便笑着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小郭你回来啦,这次出门走的时间可真不短啊,吃晚饭了没有?我跟后头厨房说一声,让他们把你的饭备出来。”
“说实话这两个新来的厨子真不着调,上礼拜北街的刘寡妇给你送来几斤干猴头菇,我说既然你不在就先寄存在厨房里吧。”
“你猜怎么着?没几天的功夫叫这两个混球儿吃了个干干净净,要我说啊……”
郭静棠微笑着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门房老赵唠叨个不休。
老赵直说的口干舌燥,拿起面前的大玻璃罐头杯猛灌两口,却不慎把茶叶梗子喝进了嘴里。
“呸”老赵把嘴里的茶叶吐在了地上,一脸的厌恶,仿佛两个吃货厨师此时就站在他面前。
“不碍事的”郭静棠笑着安抚老赵。
“我们全真修士不择美食,既然他们两个爱吃,那边请他们吃了便是,这也算是一段善缘。今天我已经在外面用过斋饭,就不劳赵叔你帮我去报饭啦。”
“不过我这次出门倒是另有收获”说话间小道士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纸包,里面赫然是一株草药。
“我在王屋山脚下看见了这株牛膝,看它已经有了六七十年的气候,又想起了赵叔你左腿的风湿一直不见好转,于是就把它挖了回来。”
“赵叔你把它拿回家去,用两斤黄酒泡上半个月,每天喝上二钱,喝完后当有效验。”
老赵当时便是一怔,随即满脸都是感激之色,赶紧从门房里踱了出来。
“你这孩子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出门在外多不容易,还惦记这我这老头子干什么。
“你赵叔我这个腿啊,早就习惯啦。这草药能卖不少钱吧,你换成钱置办点行装不比浪费在我身上强?”
郭静棠不由分说的把纸包往他手中一塞:
“我出门历练,为的是磨练身心。若是师尊见我衣着光鲜的回去,只怕要怪我耽于享乐误了修行。”
“再说这株草药挖出来已经有七天,若是再不泡制的话怕是要失了药效,赵叔你万万莫再推辞”
说罢,小道士拱手为礼,继续向里面走去。只剩下老赵在那里攥着纸包抹着眼角,嘴里嘟囔着“这怎么话说的…..”
郭静棠低头而行,脚下步伐越来越快。片刻间穿堂过院,来到了后院的一间不起眼的偏房,这就是他在此处挂单的居所。
他也不着急进房,反而是转身向着宫外望去。他的目光掠过宫墙的瓦脊,远远的落在白浪河右岸连绵的山脉之上。
此时金乌已沉蟾宫未起,天地间一片黢黑。
然而修行之人目力超乎常人数倍,他依然能看见上顶上依次错落的檐影,那是建在附近各个山顶上的三十六座镇河塔。
望着远处的镇河塔,郭静棠若有所思、默然不语。
许久后,他打开房门,踏着罡步进到屋内。
这屋里陈设异常简单,不过是一床、一桌、一椅、一柜。
看着桌子上所落的一层薄薄的积尘,小道士眉头微皱。他环视身周,蓦地身上道袍无风自鼓,口中轻叱一声“疾”。
一阵旋风猛的从他身旁卷起,顷刻间席卷整个屋子,带的满屋灰尘激荡,在屋中呼呼作响。
郭静棠用手向门外一指,那阵旋风仿佛夺路而逃一般,嗖的一声从门口处穿了出去,消散在天地之间。再看小屋之中,已经是纤尘不染。
郭静棠从褡裢之中往外一掏,取出了尺半方圆的一个蒲团,盘腿坐于其上。
这是白云观秘传炼魔蒲团,最能助人收摄心神。
往日里小道士坐在上面,片刻便能入定,可今日他只是怔怔的坐着,双眼望着房梁,心中似有难决之事。
又过了许久,他从褡裢中再次取出一物,那是一个长条的包裹,也不知这小小的褡裢是如何装下这许多的东西。
打开来的包裹中赫然有两样东西:
一件是柄雕出龙头凤尾的拐杖,通体青绿。久视之下有五彩光华流转,扣之则有金石之声。
郭静棠心想,听说师父这两年身体愈发的发福了。这柄青金玉的拐杖无需做法便能缩尺成寸,倒是可以替师傅他老人家省下不少脚力。
想到此处,他又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往事。
自己入观的第三个年头,有一晚他睡得正香,却被师父板着脸从被窝里拽了出来,不由分说扯到了灵官殿前。
雷鸣电闪之间,那些神像的面目看起来狰狞无比。
师父的脸上也再没有半点温情,口中全是喝骂。口口声声逼问他是哪里来的奸细,怀着什么不可见人的目的,从前又做过哪些歹事?
当时他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那里见过这个场面。
又冷又怕又委屈,登时便嚎啕大哭起来,最后师父慌了神,从香案上跳下来的时候还崴了脚。
师父一瘸一拐的把他抱回了屋子,哄了半天这才算定下神来。
后来师父跟他讲,“灵官殿审戒”这一出是每个白云观弟子得授真传之前都必须要经历的一道考验。
若是真有目的不纯之辈混了进来,迷迷糊糊之际被这么一吓,往往也都把实话说了出来。
“那时候我们就算吓出屎来也是自己洗,那像你这么享福”,师父一边唉声叹气的替他洗尿了的裤子,一边抱怨着。
想到师父胡子一翘一翘的样子,郭静棠的嘴角微微的弯了起来。
他随手又拿起了另外一样东西,那是一个水晶球。奇妙的是这水晶球的中央有一只独角仙正在那里抖动触角。
他手指轻点,一道淡淡的法力送入了水晶球之中。
那独角仙顿时仿佛吃了十全大补丹一样,疯狂的躁动起来。
狂乱中“噗”的一声化作一团青烟,待青烟散去后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只苍鹰。
郭静棠满意的端详着水晶球中扑翼的猛禽,心说这只“妙也”可当真好玩,只要度入法力,它便能随着法力的强弱幻化出各类生物。
如此灵物倒也不枉自己在十万大山之中苦苦搜寻了半个月,若是把它送给小师弟,定然能让小家伙爱不释手。
转念又一想,一别已是十年,师弟已经长成半大小伙子了吧,或许这种玩意已经不能投他所好。
但愿师父别太溺爱他才好,不过说起溺爱来,自己这个作师兄的,只怕比师父也好不到那里去。
他坐在蒲团之上思索着、回忆着,脸上不时露出笑意。
许久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收起蒲团和包裹,推门向外走去。不过片刻,就已经来到了平浪宫的正殿。
平浪宫中供奉的是湖广河南一带所信奉的杨泗爷。
有人说他是南宋起义军首领杨幺的化身,也有人说他是某位替百姓斩除恶龙的少年英雄。究竟哪一种传说是真的,到现在早已经说不清了。
就这个问题郭静棠也曾经问过杨泗爷本人,只可惜杨泗爷这位金盔金甲手持宝剑的陆地神仙,从来都是笑而不答。
不过杨泗爷倒是真的屠过龙。
那年六月初六,杨泗爷喝多了乡民敬献的村酿。一边抱怨着这酒没有老年间好喝,一边对小郭道长吹嘘着自己当年的业绩。
“那年丹江口有一条孽龙为恶,短短数月便杀伤了上百条性命。”
“我去他姥姥的,这货也不知从哪得来的一丝上古神龙血脉,居然还是天赋异禀。除了颌下三寸之外,浑身上下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不是我吹牛,也就是我,使出断魂大法,摒绝一切生机藏在水底三天三夜。换了其他人还真没法儿趁它不注意来个一击毙命…..”
“杨泗爷你是条好汉”郭静棠对这位跟自己折节下交的神仙颇为敬仰。
虽然明知他的神识远游天外,这些年早已不在这座平浪宫中,但他站在杨泗爷的神像前依然觉得渐渐心安。
“此时此刻,好汉当如何抉择?”
郭静棠眼神落在杨泗爷手中宝剑之上,眼前仿佛又映出了当年的景象。
“此剑名为沧海!”杨泗爷醉眼惺忪的看着他,口中酒气直喷。
“取沧海横流,方见男儿本色之意。”
想到此处,郭静棠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他起身,正冠、振衣、眼神中再无一丝迟疑。
他双膝跪倒,对着北方行三揖九叩之礼,心中默念:
“师尊大人在上,徒儿要在此处除魔卫道。恐怕无法将那个大喜讯亲自向师尊禀告,恐怕也再无法亲奉师尊衣食。”
“辜负了您十数年来栽培之意,请恕徒儿不孝。”
他毅然推开殿门,苍穹之上,正是满天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