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秋月欲沉犹挂,寒露将生未生,漫天星斗西斜,一树眠鸦不惊。
方弃一行人站在武器博物馆的门外,仔细打量着这座仿苏联风格而建的馆堂。
它曾经是京师十大建筑之一,现在却被埋没在周边越来越多的高楼里,仿佛一名脱下征衣摘下勋章的老兵一样,被岁月的洪流冲进了茫茫人海之中,再也看不到当年的意气风发,正好似老兵不死亦凋零。
然而对这座博物馆,方弃心中却连半点轻视也不敢有。建国之初,天下能人异士感于新朝气象,纷纷汇聚京师。
应上头的要求,当年所兴建的会堂馆所,大多由这些高人亲手布下了极为高明的禁制。武器博物馆就在方弃的辖区之内,他又如何不知这座看似老旧的博物馆中,藏着何等厉害的阵势。
曾经有一个不知死活的猫妖,仗着一身化形八百年的不俗修为,想要盗取馆中所藏的隋代虎符,结果第二天就被工作人员拎着现出原形的尸体扔了出来。
那一段时间,他躺在垃圾堆上招苍蝇的凄惨模样成了各路妖怪教训自己子女的最好反面教材。
对于阴魂而言,这座建筑物就更可怖了,早些年间,常有过路的游魂一个不小心被阵势给吸了进去,从此便无影无踪。
夜半更深之时,常有妖精鬼怪能够看到馆中灯火通明、枪炮隆隆,却从未见到有人从里面出来。
久而久之,武博赫然已经成了一处阴间民众心中的禁地,平日里即便是打酱油路过也都是一溜小跑,从不敢稍作停留。
正常情况下,方弃如果想进馆查验某个展品,完全可以走两界的官方沟通渠道。但那个渠道被架的相当高,以方弃的级别,必须得向上逐级申报,把进馆资格申请下来至少得一周。
时间不等人啊,所以跟区长报备之后,方弃就打算私闯一下,进而托小混蛋找来了申小猎。
申小猎上上下下的打量这座建筑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还拿着一支笔在纸上不时的写写画画,看着她神色严峻的样子,方弃也忍不住心中打鼓。
都说胸大无脑,这妹子长得一副很有智慧的样子,也不知道真实本领到底如何。
“那个……小猎啊,这个阵势是否比较棘手啊?”方弃道。
申小猎吁了一口气。
“问题不大,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禁制是岳崇岱道长晚年的作品,那时他虽然阵法已臻化境,但奈何天年将近、精力已衰;再加上又被错打成右派,心中苦闷不已。”
“这座阵势布的虽然精妙,但是却总给人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现下我已经找到了一处漏洞,只要你们听从我的吩咐,大家全身进退不难。”
这一番话说的底气十足,方弃不由得信心大增。
心想这个妹子虽然混迹市井,不料竟然还是一个学院派,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连她的一身男装看在眼里都有了几分知性美。
申小猎将纸和笔往包里胡乱一塞,挥手叫大家跟上,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向里面走去。
方弃看见她敢一马当先,这心里就愈发踏实了。
六人排成一列,跟在申小猎身后,只听她口中喃喃自语“时至运来,当在三五;功毕官成,几乎衍数”。
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带着众人左转右转,时而斜行、时而倒退。片刻后,大家眼前一花,竟然已经来到了武博大厅门口的台阶之下。
看着那扇铮亮的铜门和上面闪动跳跃着的电光,众人大感头疼。
相传这扇门是用当年福建前线的炮弹壳熔炼铸造而成,本身自带了极重的杀伐之气。再由道门高人附加了极高明的雷系正法,又那里是那么好进的。
正为难的时候,只听见有人说“我有个主意。”,却是少侠祁东来说话了。
“这扇门可不好进,不如我们从旁边墙上砸一个窟窿进去。我看这墙不过就是四块砖厚,应该不难打穿”祁东来挥动着手臂,一脸的亢奋。
方弃心说莫非少侠你原来搞过装修?崆峒派给他一把宝刀可真是屈才了,应该给他一把大锤才对。
方弃还未说话,旁边申小猎已经“嗤”的笑出了声。
“那用那么麻烦,跟我来罢。”
众人跟着她往左边一转,走了几步便来到了一门露天陈列的老式克虏伯后膛火炮面前。
申小猎志满意得的拍着炮口。“从这里进去就能直通武博内部,绝无任何风险。”
方弃看着那直径不过十几公分的炮口犯难,刚想说自己减肥尚未成功。却只见后海小混蛋把身子一扭,已经率先的钻起来。他头刚碰到炮口,整个身体就化作了一团雾气,被炮管嗖的一声吸了进去。
祁东来素来瞧不上小混蛋这样的市井好汉。看见被他抢了个先,心中暗骂,当下带着幽不归也钻了进去。再接下来是半夏和申小猎。
剩下方弃犹豫了半天,一回头看见四周黑黢黢的一片,各种战车舰船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一般,心中不免惴惴。最后牙一咬心一横,也跟着钻了进去。
头碰到炮口的那一刹那,方弃感觉自己的身体不仅失去了重量,更好像失去了全身的骨骼。整个人变成了果冻一般,贴着炮管内壁就滑了进去。
炮管内壁传来了凉凉的触感,方弃甚至能感觉到那历经百年却依然清晰的螺纹膛线。
眼前一黑,随即又是一亮,方弃伸手挡住眼睛,过了几秒钟才适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军博内部,正靠墙而立。
比自己先进来的诸人也都站在自己身边,正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
方弃大喜“申小猎你果然有一套!”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闭嘴、双手抱头靠墙站好”,随后是一片哗啦哗啦拉动扳机炮门的声音。
只见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各种型号、各种口径的轻重火力正齐齐的瞄准他们几个。先前进来的几个人早已双手抱头,正冲着他苦笑不已。
方弃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脊背已经贴在了坚硬的墙上。他双手摸着后脑,浑身冷汗直冒。
半夏就站在他的身边,小声急道“别傻站着,赶紧说点什么啊!”
方弃心想不管待会儿是死是活,当下确实需要说点什么分辩一下。自己又不是金家三郎的手下,还配不上这种炮决的待遇。
然而此情此景,适合在墙根儿对着枪口说,又要有气势,似乎也只剩那句了。
他心中主意既定,胆气便油然而生,只见他靠墙而立、振臂高呼道
“巴黎公社万岁”